高丽国与本朝世代交好,久有姻亲。和亲一事若要追溯,已有四五代之久,从未出过差错,才致今日两国边界和睦,高丽朝贡觐见勤勉,是朝廷铁打的盟友。
可就算是盟友,也是需要维系的盟友,经商互利、军政相接尚且不够,和亲是重中之重。
这和亲之事若是放在过去,只会是好不会是祸。
然此法放在齐昱身上却是不准了。
——他是个断袖,怎么跟公主和亲?
况同他断着袖子的还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别说和亲了,这和亲的文书还没到他手里就先过鸿胪寺了,传闻中的高丽公主影子都还没瞧见,温久龄就已摆好了架势开哭。
齐昱现下坐在御书房里,只觉得手里的邦交文折好似个将将出炉的山芋,扎着签刺戳着指头还颇烫手,往堂下一瞥眼,鸿胪寺卿温大人正被二儿子面无表情地扶着抹眼泪儿,话也不说,就呜呜地拾绢子揩脸,老身颤颤,时不时抽抽两声,要多可怜多可怜。
——这日子真真是一天都不消停啊。齐昱想要捶桌子。
——好容易殊狼国那毒瘤被戍边军打趴了苟安下来,西北大旱全然收尾,淮南治水也见竣工,盼了几月小呆子也回了,正该是浓情蜜意一段儿的时候,却统共就只睡了一夜好觉,第二天不仅他那冰山哥哥回来了,哭包老爹回来了,现下连老高丽国君都要带着女儿来插一脚!
“温大人,先别哭了。”齐昱心烦到无以复加,听着温久龄的哭声直如催命的符咒,不能发怒还得安慰他,“好歹这亲事拒了也就是,从前老高丽国君求娶镇南皇姑的时候不也是你将他劝服了么。”
“禀皇上,这可不同啊!”温久龄叠声抽泣道,“镇南公主拒婚,当年那也是永辉爷早赐了婚约在前才好讲说,如今江山安定,四海升平,皇上后宫空虚……高丽和亲确然是门好亲事,我朝并无道理要拒了它啊……老臣望皇上,呜——切切以家国为重,若真要应了和亲,老臣替幺儿另觅良缘,便成婚生子也就是了……”
——说的这叫什么话!
齐昱咬着牙,直觉后脑勺一根筋扯着心口疼,脸上笑得是黑风煞气:“温大人,这亲事应了你温府就能好过不成?年中轮职的事儿就要议了,你儿子几个数年天各一方,莫非温大人还想叫他们再天各一方数年?”
可温久龄并没有被齐昱的威胁吓退,他听了这话,不仅不止哭,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呜,皇上果真是垂悯臣,果真是垂悯温家的!和亲大婚之时彦之他果真还是避去外头的好,呜,不然一旦伤情,那剃度削发之事——”
——什么?
——还剃度削发什么鬼!
齐昱觉着这话头延伸向了不妙的地方:“温大人,你先打住!”
温久龄恍若未闻,只往二儿子身上一偏,嚎啕着一撇嘴:“老二啊!皇上意思清楚了,咱回去就给老幺寻摸个庙子罢!早些准备,也早些安生!”
“好。”温熙之神容淡定地扶着爹:“儿子与京兆司庙籍院相熟,晚些就去借册子来选选,定、有、好、的。”
温久龄欣慰含泪拍他手背:“好好好,你这哥哥做的好……”
齐昱顿时头疼欲裂:“……”
——是朕输了。
——朕同温家这一家子都没法玩儿。
——礼部的人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朕要宣太医了……
.
与此同时,对高丽之事一无所知的温彦之正在皇城司的兵器库里看李庚年给云珠挑武器。
云珠一样样指着问,李庚年蹲在旁边儿一一同她细说,存在感不要太强,乐得一张脸上都是笑。
师徒俩玩儿了一下午,也没听云珠提什么沈游方的事儿,温彦之在一旁静静喝茶,看来看去,也不知自己好不好开口问李庚年。
从淮南回京前,沈游方备好了车架,他也问过沈游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李庚年。
沈游方只道,也没什么话要带给李庚年,要打听什么,也能自己寻人打听,没什么可劳驾他的。云珠是李庚年的徒弟,李庚年平日里也是放着身段儿乐意被云珠坑,想来是真疼云珠,沈游方便提点云珠回京时常逗逗李庚年开心罢了,立在马车边上给云珠塞了一荷包的金珠子,还待着尾款没付清,只望她尽心。
沈游方彼时站在南隅和煦暖融的红花春风下,一身的白衣白得却似雪,素淡笑着同温彦之道:“待李侍卫去北疆上任之时,温员外,替我好好送送他就是,旁的……再没有了。”
温彦之神思从回忆中涤起,搁了茶盏,心想送别之事,又岂是能替人去做的?
若无别离,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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