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捞取了什么,捞取得来的东西,最终便会在他自己身上应化!
“师尊,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么?”
齐守阳轻声呼唤,他自身涌起无穷澄净的光芒,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对面那道被污染的身影,映照着对方的脸孔。
而对方不断变幻的脸孔,被这面镜子照耀。
最终定格。
显出了正一道已经兵解近百年,却查无音信的先代天师——张午阳的面孔!
这道立身于嬴河尽头,就在那两扇巨门之下,不断捞取着什么的身影,竟是午阳天师!
午阳天师眼神浑浊,注视着齐守阳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发出一声恍惚昨日尽是梦的叹息:“竟是你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我在山门留下了诸多线索,却只有你有此勇毅,抵达此地么……”
齐守阳在午阳天师诸多弟子之中,从来不是最突出的那个。
他能抵达此地,超出了神智恢复的午阳天师的预料。
齐守阳神色惭愧,出声道:“弟子起初来到冥冥世界,亦是因为受到当代天师的惩罚,并非弟子本心试图从此地寻索师尊的身影。”
“本心如何,已然并不重要。”
午阳天师摇了摇头,看着齐守阳,目光渐渐柔和。
想起这个弟子虽然从不突出,甚至隐约有些愚钝,但行事冲和,素来受诸多师兄弟的喜爱,他私心里其实亦动过念头,想将衣钵传授于对方。
可惜……
“你而今能走到这里,我能借你照见自己。
却恰恰说明,你已成正果。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齐守阳连连摇头,向午阳天师端正行礼:“弟子一路行来,内心依旧有所疑问,今日得见师尊,亦想问师尊三个问题。”
午阳天师神色郑重,似乎预感到了齐守阳会问什么,是以道:“我亦在等你的问题。
守阳,我时间不多。
这一刻清醒以后,便要再陷昏蒙。
此后种种,你可不必理会我,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弟子谨记。”
齐守阳应声,进而提出第一个问题:“师尊,正一道统授箓体系,传袭自东极大生大帝。
敢问师尊,可是砸毁了本宗授箓灵池?
以至本宗再无真箓可授?”
“是我所砸毁。”午阳天师坦然应答,揭开了谜底。
齐守阳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他甚至对自己接下来的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有预料。
但仍要问出来。
唯有问出来,唯有靴子落了地,他才能彻底斩去自己最后的障碍。
“师尊,本宗道统可是大错特错?”
“正是大错特错。”
“师尊,你在嬴河尽头驻留近百年之久,如你当下这般,一直在不断捞取,你在捞取什么?”
“捞取些东极大生大帝吃剩的残羹剩餐而已。
捞取一些,你从前同门,那些走错了路的前辈们的残缺法性,残肢断体。
守阳,至于今时,你当明白,所谓长生,不过门后那些人设计的一场骗局。
所谓修行,亦不过是将自身收拾得精美,自己装入盘中,送到他们桌上的一个过程而已。”
轰隆隆——
伴随着午阳天师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突破了世间所有修行者见知的言语说出,这碎片世界亦开始不断震颤开来,天地之间,群雷涌动,烈火耀发,更有种种莫可名状的道韵气息碾压而来,覆盖了嬴河尽头。
那些彼岸至高存在。
那些餐桌前的圣明们,正在审视着自己的食物,看他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所谓天道正道——已然瞎了眼睛!”
轰!
午阳天师背对的那两扇巨门,猛然发出一声剧烈的震颤,似乎是为午阳天师此番言语而震怒。
但祂,以及祂们都只是注视着,聆听着午阳天师的言辞,并没有向他降下惩罚,惩治他这般大逆不道之语。
亦或者是,祂们在门后暴跳如雷,但始终有一种力量阻隔着祂们,让祂们不能妄动,无法肆意将力量投射到现世,惩治自己想惩治的任何生灵!
听着师尊这番言语,齐守阳神色却愈发高兴,愈发明朗。
他满面笑意,聆听师尊所言。
这时,午阳天师的目光向他投来,忽然道:“守阳,我已尽回答你这三个问题。
如今还剩下一点时间。
师尊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弟子一定如实相告。”齐守阳答应得毫不犹豫。
于是,午阳天师问:“守阳,你听过师尊回答你这三个问题,你如今想要做些什么?
你须记得,师尊与你说过,你想做什么,便尽可大胆去做就是!”
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
齐守阳抬眼望向那两扇巨门,眼中的光芒无比强烈,他想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推开那两扇门!
推开那两扇门,看看门后那些伟岸存在,是对门前的对谈漠不关心,还是一个个将耳朵贴在了门边,丑态百出地窃听他们师徒两个的对谈?!
“弟子欲要推开这两扇门!”
齐守阳果然如实回答。
天地轰鸣,碎片世界不断颠倒,似乎在响应齐守阳的这句话。
然而,他的师尊午阳天师已然陷入昏沉之中,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不过,午阳天师此时那一张张不断变幻的面孔上,却也俱露出了笑意,好似在鼓励着齐守阳,希望他那么做,希望他大胆去做!
齐守阳内心的最后一重障碍,彻底崩碎!
他化作了世间最澄明的光,散发着坚固不朽的气息,猛然穿破这昏冥的天地,冲撞向了那两扇巨门!
嬴河流淌依旧汹涌,天地抖颤不休。
这时间,几道身影忽然越过了最后一重关卡,亦是一个接一个地降临在了嬴河尽头。
他们不断加快速度,在河面上化作一团团沸腾的光辉,挟裹强横力量,利矢般地冲向了那两扇严丝合缝的巨门!
嘎啦啦——
所有身影,包括齐守阳,都未曾接近巨门之时,巨门之中却传来一阵阵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