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河尽头的碎片世界,昏昏冥冥,大地尽作焦土,除却这广袤无尽,不断绵延的大地,与昏冥苍穹以外,便只有嬴河这一条唯一的、非是静止的河流,将大地分作两半,汹涌向前。
雾气隔绝了齐守阳的视线乃至神念,让他无法看到嬴河尽头的景象。
好在他已至这个世界,早一点晚一点看到嬴河尽头是什么模样,并不是太过重要的事情。
他依旧沿着河流,踽踽独行。
河水湍急,呼啸有声,不时有一些沉淀在河底的法性真髓,甚至是一具具尸体被水流翻卷上来,奋力向岸边抓去,试图攀爬上岸。
每到这个时候,齐守阳都会停下脚步,试图拉住那些未名生灵的手掌,帮它们一把,把它们拉上河岸。
然而,那些生灵‘看’到齐守阳伸出手掌,却都纷纷避开,好似不想让己身的脏污侵染了齐守阳神魂的纯粹,主动避开,避免对他造成伤害。
久而久之,齐守阳也只能望着河中那些不断挣扎的、其实已经非是生灵的‘事物’叹息不已了。
他自性之中,总对这些事物有些许亲近之意。
却不知这亲近之感究竟从何而来?
愈往前方走,雾气愈是稀薄。
齐守阳走过一片乱石滩时,尽头的景色,终于不再是昏蒙蒙的一片。
有两扇门户封堵住了齐守阳的视线,充塞着他的神念。
那两扇门户横亘在嬴河的尽头,雾气无法遮掩其形体,齐守阳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看了数遍,都未发现这两道门户延伸的尽头是在何地。
两扇门户尽作黑沉沉的色泽,其上,却以白线勾勒出了一幅幅画面,皆是一道道散发着莫名气息的身影,渡过一道近似于嬴河,却比嬴河更浩瀚,更包容无尽的长河的情景。
白线勾勒的画面,尚在不断演化。
一道道人影或是渡过那道浩瀚长河,或是坠入河中,成为河水冲刷下不断萎缩的一副枯骨。
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似乎是河中枯骨太多,淤塞了河道,又似乎是其他未知的原因,始终如一,横亘在尽头的那道长河,竟自行分流出了一条小河。
小河是相对于长河本身而言的。
其实,它比起世间任何一道河流,都要源远流长,都要浩瀚汹涌。
淤积于长河之中的部分尸骨,随河水涌动,投入了这道河流之中,它们生出了新的变化,开始与这道河流共生。
于是,在此后数千年,数万载的岁月里,一道道身影借助这条小河,完成了从生至死,从死至生的周转。
灵性与河流共存,生长,繁茂。
它衍化出了另一套规则,并且,这套规则完美契合当时的大道,于是小河渐渐变作大河,开始周流于各个虚空世界当中,并且最终在诸多世界边缘,又凝聚出一方世界。
这方世界,因为小河河道遍及大千的原因,得以将自己的影响施加于诸天。
诸天之下,凡所有生灵陨灭衰亡,其死后留下的灵性,尽得以投入此方世界当中,以此方世界作为周转,等待游渡那条小河,完成洗礼,进而苏生的机会。
生灵与小河总在互相成就。
每一轮在河中完成苏生的生灵,都将些许灵性留在了何种。
久而久之,这些灵性聚结成法性。
法性生长成了不容更改,无可毁伤的道则。
它并入大道根脉,终于影响到了那一条长河,影响到了渡过长河彼岸的那些存在。
它似乎想将世间一切生灵,不论是伟岸的、强横的,还是羸弱的、微渺的,都为之指定一个界限,超出了界限,便要投入河中,进行一次洗礼,进行重新的分配,焕发新的生机。
但是,立于彼岸的那些存在,掌握了海量资源的存在,怎可能容许自身被小河左右,自身掌握的资源,被再度分割,转化给那些远远不如祂们强大的生灵?
祂们策划了一场浩劫。
凌乱的白线涂抹去了那场浩劫的画面,其中因果,除却少数生灵,至今已没有多少人知悉。
齐守阳看着那些画面,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更加了解嬴河的过去,亦想从中照见正一道的未来。
他继续向前走。
终于抵达了嬴河的尽头,立于那两扇巨大的门户之下。
两扇门户的庞大,语言无法形容,它甚至绵延到了齐守阳神魂观测的极限之外。
这两扇门户立于嬴河尽头,便是在向世间所有生灵宣告,无人可以越过它们。
无人能借已经衰败的嬴河,成就甚么事情。
嬴河尽头至此,水源澄澈,但水流微弱,远远不似其之后蔓延的河水那般汹涌,那般污浊。
它毕竟是条灵性散失了大半的河流,因而让许多污浊寄生,逐渐让整条河流都受到了污染。
尤其是,这两扇巨门之后,何尝不是一个污染的源头?
嬴河却是自巨门之后的那道长河发展起来的……
齐守阳此时已无暇关注那扇巨门了,他的目光聚集在巨门下,澄净的嬴河源流中,一道污染极重的身影之上。
那道身影不断弯着腰,试图从河水中捞取什么。
‘他’或是自河水中捞取一些透明的符箓,或是捞取到一两件残肢断体,或是一些破碎的阴神。
那道身影捞取来的所有东西,最终都与‘他’自身融为了一体。
他的气息因此变得污浊不堪,仿佛成为了万恶之源,仿佛集聚了世间最大的因果,无人愿意沾染这样的存在。
可是,齐守阳却自这道身影身上,感应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他过往的种种记忆,都因这种熟悉感,而顷刻复苏了。
识神死,元神生。
是以元神能时时照见识神。
直至此刻,齐守阳功行圆满。
他的神魂急剧变化,由当下的少年模样不断成长,最终定格为从前的中年儒雅男子外貌。
望着那道污染严重的身影,齐守阳忍不住呼唤出声:“师尊!”
那道忙着从河中不断捞取什么东西的身影,似乎听到了齐守阳的话。
‘他’猛然间抬起头来,与齐守阳对视。
如水草般的长发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轻风吹开,露出一张面孔。
或许说是‘一张张面孔’。
那道身影的面孔,是一张张似幻灯片般不断变化,始终没有定格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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