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铄说着,明明语气狠重,神色却像极了殷殷的嘱托。
“你既记恨于他,为何帮他截挡魅术,又为何把他的火羽当宝贝似的捂着?灵印结早都断了,这逆息之物一定将你烫得生疼吧?”於铄冷声笑了,“你无需伪装,我知晓他在你心里是何等份量。”
青恒陡然一慌,双手紧紧拽住於铄衣尾,半晌才颤声问出口:“你……一定会救他吧?”
“我不会。”於铄决然道,“正如你所说,他如今心性大变,残酷暴虐,与你并无多少分别,我何苦弃置苍生安危不顾,施救恶灵?”
“您是了解巫善的,他始终仁善至极,如今只是短暂地昧没本性而已,您始终明白的,对不对?”青恒近乎恳求的凄切语气让人闻之心痛。
当她跪在完疆空音池里,透过别人的躯壳与他第一次两相对望,那一刻,她才知道世人口中的苍宁新君是巫善,她在凡界踽踽独行将近一千年,终于找到了修容未变、声音未变,甚至连名字也未变却独独变了心性的他。
那张脸,原本承接她一个目光流转便会浮现宠溺笑容的脸,如今却变得陌生冷硬,盛凌难近。
但青恒始终相信,他只是一时蒙昧本心,根骨里依旧存留那个连对自己不喜之人事也可以悦施恩德的储尊殿下的举世独一之仁性。
“你若想让我救他,那你便毁了寰宇玑和水魂剑,不要妄想创塑痴恶鬼之灵体,它不配承载巫善的灵识和灵息。”
青恒稍稍回神,眼里重燃希冀:“太好了,师尊是否已经想出别的办法?”
於铄被她如此一问,竟不再答话,只背过身,不住地叹息。
“翼族圣灵衍存无几,如今的灵王都只是一介火凤,拥有的只是寻常火性的炽火灵息,这世上除却圣尊和曾经的巫善,根本找不出第三个青熐火息的朱雀灵。就算寻到符合的灵物,又有谁会愿意让出灵体,自己变成游魂一般无所凭依的存在……”
青恒急切接话:“所以只能重塑灵体,朱雀灵难塑,痴恶鬼却可以塑成,虽然我不愿相信,但巫善灵主的母上大人确实是位痴恶鬼,他原本的灵体一半精元应该都是痴恶鬼。”
於铄静默良久,久到洪扶树沉沉睡去又醒来,树鸣星落,秋冥狱的浓雾哑声跳了无数曲子,他才叹息着开口:“随你吧,但求我那傻徒儿能回来,但求他最终可以涤净痴恶之灵体。”
“若你救他回来之后,报仇之意得他首肯,那我决意不会插手你任何计划,哪怕你要倾覆万脉,我只当看不见。”
青恒惊闻於铄作出的妥协,心里虽明白他所提要求并非易事,但能得此重诺也已令她很是受宠若惊了,于是半点顾不得深思,当即应道:“一言为定,师尊。”
“还有一个条件。”於铄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
“师尊尽管明示。”青恒毕恭毕敬地向他叩首,郑重应承。
“我的《万灵册》关于凡界生灵的书录一直涵容不全,你曾经骗我帮你入了凡界,在秋冥狱和人世之间来去自如,所以我很不过分地请托你,帮我留意细察凡界生灵,特别是‘人’,好书录全备我的著书。”於铄终于一改先前哀色,一提起那几乎凝结了他半生心血的书册,整个人都愉悦焕发。
“这有何难?我现在就能说出一堆特属于人的质性来。”
青恒洋洋自得,胸有成竹地道:“人类虽没有术法,可是灵性灵识却是最强。在川境灵物们庸庸而生、平心去故,完全不了解除生死存活之外的其他气性秉情、只知埋头捣穴寻找蔽依的时候,他们已经深谙权谋、情爱这等灵物苦探几千几万年才勉强略知一二的东西,最招恨的是,凡界灵脉灵息温和丰厚,境脉震乱很少出现,所以凡人们根本不用辛苦地每过一千年便费心费力注息稳脉……”
“这我已经写了。”於铄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哦,好,好。”青恒想了想,又道:
“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两面三刀、利用完别人转头就弃……”
她还没说完,於铄再度打断她:“偏激之至、片面之至矣!好好去体察一番再来向我汇陈。”
“……”
人是没有尾巴的动物,终究难测……青恒默叹着,默叹着,踏云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