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苡说:“不晓得。”丁小开笑着说:“我告诉你,叫鸳鸯湖。传说:一男一女游湖的人,都会成鸳鸯配对。”罗苡说:“你总是讲闲话讨便宜。啥人会同你配鸳鸯!”
丁小开说:“你不是说啥人吗?有句话说,远在天边,我要的是另外一句,你应该晓得。”
罗苡说:“你讨便宜,越讨越凶,吃我的豆腐,你怎么讲话中俗气起来。”
丁信诚说:“俗气就是生活语言,不是舞台演出语言,不是文学小说语言。想不俗气,‘我爱你’这句话就不俗气吗?”
罗苡说:“这句话能随便说的吗?”“对我心爱的人。我当然随口就说,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我恳求你讲Yes。”
罗小姐面红耳赤害羞地说:“全世界的男人,都不会讲这种求婚的话,转弯抹角的。”
“好,罗小姐,我神圣地、庄严地请求你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罗苡再次羞红了脸,笑着答:“丁先生,我庄严地答复你。我不会嫁给——”她嘴上讲不出“你”字,只是撒娇地说罢了,内心感到甜滋滋的。
“我们在上海这片繁杂的土地上认识一年多了。我一直是真心地爱你,只是为了我的学业,不敢向你求婚,过些日子,我的毕业论文答辩成功,我就大学毕业了,就可成家了。现在向你求婚,时机已成熟。我求你了,罗小姐。”
罗小姐叹口气,说:“讲良心话,你人样样好,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妈也喜欢你。可是,我不敢做你丁家的媳妇,你我两家是两个层次的人,我是舞女,怎能进你家门?你愿娶我,你家也不一定同意,算了吧。”
丁信诚说:“我不承认人际间有啥层次,大家平等,人人平等。”“你是个以平等待人的好君子,是个有感情的人,我同我妈都理解你。现在这个社会,上流下层,世俗偏见,什么门当户对,你是大学生,将来进入社会,就不会不顾虑客观社会的情况。”
丁信诚说:“家父丁志聪是上海有地位的人物,他受过现代高等教育,思想开明不旧,看来,你罗小姐的思想守旧,要不得!”
罗苡喝了一口酒,呛了两下,道:“我守旧,你讲得好听,你知道吗,姚小姐的肚子大了,是小周的,他们这对情人的命运,究竟是幸福是祸根,谁都说不清。你知道这事情吗?他们算是新派了吧。如果我也生米煮成熟饭,这算新派吗?丁先生,我们现在不是争论这个问题,而是怎样去面对你丁家那么一个庞大的有势力的家族的干扰。在这个社会,男女之间的婚姻,大多数人是受家庭环境所影响的。你说是吗?”
丁信诚听到罗小姐提起姚小姐与小周的事,佯装不知,便问:“什么回事?姚小姐怀孕了,是小周的?”
罗苡说:“姚小姐上个礼拜来找我谈到此事的,她说她有了身孕,不能到月宫跳舞了,没有收入,托我寻个工给她做。我十分同情她,就找了我们的老板,给她在糖果厂暂做小工。看到她的身体,使我想起我的命运,我不敢想信,我眼前的你就是我的同路人。”说罢,眼泪流了下来。
丁信诚抚尉她,久久不能平静。从南湖回来的当晚,丁小开在卧室里坐卧不安,他想罗苡,他想罗苡母女俩的为人,他想他今后的打算。阿福来看他,见他闷闷不乐,便问:“小开,今天放假,你去啥地方玩了?”丁信诚说:“我跟女友到嘉兴南湖去玩了。”阿福说:“嘉兴南湖游船的船娘,男游客雇船,可以吃豆腐摸摸寻开心。嘉兴还有不少带发修行的尼姑,可以叫来念经谈佛,有六欲不净的,还陪客。”
丁小开说:“我不晓得。不过,我所看见的船娘,个个漂亮。”阿福说:“你有几个月不用大轿车,月宫不去啦?”丁小开说:“是的。”
阿福说:“舞厅不去也好。”丁小开说:“今年上学期,我就毕业啦。要准备写好毕业论文,功课忙,我同王小姐打了招呼,这半年,我没有时间陪她。阿菊那里,我也不会有时间去照看,她的事,我拜托你,如果她有啥困难,你同我讲。”
阿福说:“她每个月有工资,生活节约,没啥困难,她见了荣生同我,就问起你,托阿拉向你问好。”
元旦过后,学生们都要准备期终考试,丁小开也要看书,有十多天少同人来往,罗家也没有去。考试完了的当晚,他急着要去看罗苡。
到了罗家,丁小开向罗太太母女问了好,他见姚小姐正在洗衣。她不解地说:“姚小姐,这么晚,你在这里?”
姚小姐说:“我看准,阴历年关,糖果业旺季,需要工人,多亏罗小姐介绍,进了糖果厂做工,从家里来路远,不方便,还没寻好房子搬家,睡在这里,挤着罗小姐。”
小丁说:“钞票不够用,你要做工?”姚小姐说:“我姆妈讲,生小囡,坐月,要钞票用,自己做工,积蓄应付额外开销,比较好,免得钱不够,又要向周家开口,难为情。老实讲,如果我自家有生活费来源,根本不想要周家钞票,如果我阿爹不是让日本浪人打伤了做不得工,我也不会当舞女,让人家看不起。”
小丁说:“令尊过去做啥?”姚说:“家父原来是纱厂搬运工,因为在虹口路见日本浪人欺侮中国人,他打抱不平,同浪人打架,被越来越多的浪人打成重伤,中国人都不敢帮忙。家父送进医院医伤期间,只有钞票出,没钞票进,阿拉工人,做一天,吃一天,不做工,就没工钿吃饭,还是我阿爹的工人朋友凑钱帮忙,总算没饿死。伤虽然医好,有后遗症,做不成工,想做小生意,地头白相人不熟,不好做,走投无路,一家人要吃饭,后来只好叫我出来抛头露面。”
罗苡说:“日本人实在是害阿拉中国人。”姚小姐说:“所以我欢喜小周,小周当空军,他爱国同我一条心。”丁小开说:“等你寻到房子搬家,打电话给我,我通知大周一道来帮忙。大后天,小徐回四川过年,我们去送他,你要上工,就不要去送了。”罗苡、姚梦两人也只好点点头,便交代丁信诚转告小徐,祝他一路顺风。
大年初一,是中国人最大的节日,异地亲人都尽可能赶回家团聚,千家万户都忙着布置辞旧岁迎新春,祭奠祖宗。上海人从阴历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起,各家互相邀请亲朋好友吃年饭。
丁公馆,从阴历十二月二十日起,亲友们就互相邀请吃年饭。丁师母吩咐李妈,把一年只用三次(清明、七月半、阴历年)的锡制烛台、香炉取出擦拭,放在客厅祭桌上。把前两天在锡箔庄购买折好的锡锭,一一放入红纸袋中。纸袋上印着木刻版佛画和“西方接引、极乐世界”字样,正中空栏,丁师母叫丁小开用毛笔写了丁家列祖列宗的姓名。另外还买了一尺多高的冥币,用红纸分开包着,也写了收钞人的姓名,纸锭袋和冥钞包右角上写着不孝子丁志聪孙丁信诚敬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