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盒里。心想,这支烟一会儿给李站长。
潘天文到乡里,乡里的干部正准备下班。碰到李站长,李站长说:“已经下班了,你明天早点来。”潘天文说,我来都来了。这话是在心里说的,他没说出口,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
往家走的时候,潘天文看见自己的影子比竹竿还长。他想,我要是像它这么长就好了,像它这么长我就可以早点回去做板凳。
第二天,潘天文一早就去了。李站长看见他,先开口:“你写申请没有?”
潘天文说:“是杨指挥叫我砍。”
李站长最不喜欢别人答非所问,他觉得农民最大的毛病和最聪明之处就是答非所问,为此他总是既看不起他们,又怕他们。
李站长说:“你要把申请交给我,我才能给你办!”
潘天文到小卖部买了一沓纸一支笔。他想,这并不浪费,笔和纸还可以给儿子用。申请写好了,他很惭愧自己写的字,像鸡爪子划出来的。李站长说:“你明天来拿吧,县林业局的周局长来了,我要陪他到磨子槽去。”磨子槽有一片原始森林,不光树木高大,林子里还有山羊和野猪。
快天亮的时候下了点小雨,路很滑。潘天文没走多远,李站长他们坐的车从他身边超了过去。磨子槽离香溪不远。潘天文想起昨天的影子,如果我有那么长的腿,说不定我比他们还先到。黄泥沾在鞋子上,越沾越多,像踩着两个鸡窝,不容易拔出来,使劲一拔,脚拔出来了,鞋子还陷在泥里。走不了多远,就得用石片刮一刮。快走到香溪,李站长他们的车已经往回开了。
回到家,女人说杨指挥来过了,丢了二十块钱,拿了两张板凳走。
潘天文说:“还没有漆呀。”
女人说:“他要。”
潘天文说:“他要再来,你说没有漆过的八块,漆过的十块。”
女人说:“人家就要两张。”
第三天,潘天文干了半天活才去乡里。李站长说:“证办好了,交二十块钱。”潘天文心里说,又不是我要砍。但并没过多迟疑,他把杨指挥长买板凳的钱摸了出来,刚好。接过砍伐证,一看只批准砍五棵。
潘天文挠挠头:“李站长,杨指挥叫全部砍哩。”
李站长说:“一张砍伐证最多能批五棵,这是规定。按规定这张砍伐证都不能给你办,因为按规定,要砍的树子胸径必须在三十公分以上。你晓得不?考虑到那些树的情况特殊,才打破规定给你办。”
潘天文:“杨指挥说过两天路就修到那下面来了。”
李站长说:“这和我不相关。昨天县林业局的周局长来了,你看见的,他专门来检查我们乡是否存在乱砍乱伐问题。”
天气很好,大路早就被热风吹干了,但潘天文觉得脚下不怎么利索,比昨天踩着两只鸡窝还麻烦。
潘天文选了五棵大的,勉强可以做檩条,把五棵杉树扛回家,天已经黑了。
轰隆、轰隆,一阵巨响,那是工地上在放炮,震得瓦缝里沙沙沙沙的。
老婆担心地说:“石头会不会砸到房子上来哟。”
潘天文说:“不会的,他们放炮的技术高得很,一块石头也不会飞起来。”
又一天开始,潘天文没做板凳,而是先剥杉树皮。剥了皮的杉树白得晃眼睛。正在剥第三棵,杨指挥长来了。
“老潘,那些杉树你怎么还不砍?”
潘天文笑了一下,放下斧子,准备拿烟给杨指挥长。杨指挥长皱着眉头说:“我早上不喜欢抽烟——我不是前天就给你说了吗?”
潘天文说:“乡里只准我砍五棵,我已经砍了,你看,就是这五棵。”
杨指挥长说:“我不是叫你全部砍掉吗?”
潘天文:“按规定一张砍伐证只能砍五棵。”
杨指挥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不管你什么砍伐证,你必须在今天之内全部砍掉,否则我停工一天找你负责!”
杨指挥长是了。他走到院坝边,回过头说:停工一天就损失一万,你晓得不?
潘天文坐在木马上,摸了支烟出来,一看,是那天杨指挥长给他的好烟,忘了给李站长。雪白的烟纸上有一圈黄色的水迹,是他的汗水。他想把它扔掉,想了想,还是把它点燃了。他不是在想这支烟,他在想那些杉树,在想杨指挥说的一万。
正想着,斜对面吐吐吐叫了几声,冒出一个大家伙。挖掘机已经翻过山来了,把几只铁脚扎在玉米地里。
潘天文站起来,进屋换了一双干净点的解放鞋。
到了乡里,李站长不在。他们叫潘天文等,李站长会来的。等了两个小时,李站长果真来了。李站长说:“砍伐证不是给你了吗?怎么又来了?”
潘天文递烟,李站长不接。潘天文后悔那支好烟,要是还没抽就好了。
潘天文说:“杨指挥叫我全部砍。”
李站长:“全部砍?一个农户一年只能办一次砍伐证,你晓得不?”
潘天文:“我晓得。”
李站长:“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潘天文:“是杨指挥叫我砍,不是我要砍。”
李站长:“不要动不动就杨指挥马指挥,杨指挥又不是你家亲戚。我告诉你,我只能按政策规定办事,我要是再给你办一张砍伐证,我就是在犯错误!”
潘天文想,杨指挥姓杨,我老婆也姓杨,说起来我们应该是亲戚,我想认他,就怕他不认我。又想,你砍也犯错误,不砍也犯错误,潘天文你无路可走了。
李站长见潘天文还不走,拔出正在充电的手机,说:“我要去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