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先上了马车。过了一会,田知远才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他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这会儿还有些睡眼惺忪。才出府门,白露一反常态的迎了上去。两个人主仆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略略颔首:“长话短说。”
虽说燕瑜的府上的下人少,可各人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几处,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日她和莫襄闹了半天,都没曾想过遮掩。后忽然下雨,白露原是去送伞,不巧到两人纠缠不清,心中一惊,也没有再留,也就退了回去。她本就是照着田知远的吩咐去照顾燕瑜,本意不是监视,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便不要请个定夺出来,也该知会一声主子。她侧一侧身子,压低声音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田知远有点郁闷,捡了个半大不小的姑娘,自己还没娶媳妇呢,先做起爹来了,什么妯娌长短也要管。小姑娘情窦初开,与其现在把秧给掐了,不如由他们去,反正这两人天差地别,又长久不了。他只道了声知道,吩咐白露此事不必再提,自己上了马车。
十来日不见,燕瑜又长高了一些,绾着收拢的百合髻,鬓角处别着两朵细致小巧的绢花,穿着水色绸衫,白绫褶裙。花油梳了头,口脂抿了唇,浑然天成的黛眉凝脂,把眼角眉梢的稚嫩风情都舒展了出来,俨然是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样。自己眼皮子底下成长的姑娘,为了别人开始穿衣打扮,心中颇有种好白菜被拱的不平感,他斜了她一眼:“这是什么时候开的窍,学会打扮了——”
她懒得理他,低手摊开手,慢悠悠的拨弄自己的指甲玩。独自看了一会,又忍不住的打帘子往外看。想想她初来,总是垂着脸怯怯地,同样是寡言,现在的沉默已经带了本身的凌然气质。马车驶过一条开满花的窄巷,晋国靠北,李花的花期要迟一些,这会儿只有白皑皑的花骨朵和半绽的桃花交相辉映。桃花如影杏花是雪,镀上了一层软绵绵的金色,随便那个角度看过去都觉得哪里都闪着熠熠的光彩。于只见过深宫红墙的小公主来说,这样的景色,美得绝望。
田知远见她神色惘惘,自己也打了帘子看,正遇到一阵春风,拂了一舆的落花,不明白了:“□□这样好,打扮得这样的悉心,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见过了这样的繁花似锦,尝过了世间的千姿百味,还要怎么才能舍得回去?她叹气,自然不能把这种见不得人的想法说给田知远听。他和莫襄不同,若是知道自己‘贼心不死’,仍心心念念着燕宫,那这么些月来好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顷刻间就能土崩瓦解。她并不觉得自己思乡见不得人,更不觉得田知远护家又什么不妥,只各自立场不同,所以才像争锋相对罢了。且她又承他的恩情,事事自当由她来妥协。心念一转,笑道:“伤春悲秋罢了。”
行了小半时辰,才到郊外的桃花林。燕瑜跟着下马车,目光所及之处是大朵大朵粉色簇拥在一起晕成的红云,偶有风刮过,纤纤柔柔的花朵就在枝桠上晃成波浪的样子。斜拨开林木深深,四面八方都铺着细碎的石子路,尽头是六角红亭,朱漆石桌,因是来往游客皆可驻足,筑得并不比皇宫府邸的精巧,可十分有烟火味,另有风情。她招招手,叫跟来的蒹葭、白露提着篮子,自行选了一处空着的亭子去了。
田知远深觉自己养了只白眼狼,连连叹气,又指了指一边骑着马的黑衣人:“去吧,看着她点。”吸取了前几次的惨痛教训,他已经琢磨出了套路,与其硬拉着燕瑜融入这里的圈子,不如由她自己一个人自在,还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看着莫襄跟过去,自己转身跟着前来迎的小厮,往另一边去。
他自己出身不太见得光,平日里花天酒地的朋友不少,可当真交心也就那么两个人。只是今日践行,又零碎邀了些以外的人,一行人聚在桃花林中喝酒谈天,耗过了半天的晨光,赵夙一个长随匆匆赶了过来:“禀十一爷,我家主子在路上遇了些波折,恐怕要迟些来。也恐怕不能来,还望十一爷见谅。”
在座的人奇了,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路上遇了什么波折?若是大事,还不不速速报来。若是小事,怎么又绊得堂堂非梧公子连赴约都不及来?“
“这……”长随有点为难,“奴才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主子在来的时候遇到一个昏过去的童子,他宅心仁厚,这才被绊住了步子。”
众人了然,又要说话,那边的已经有个青衣斗篷的人已经带着一个小不点来了。赵夙身量颀长,及身的是素衫长袍,身边的孩子半大不大,才到他腰带处,有样学样的束着发,眉眼细致秀气,加上泛着盈盈泪眼的光,若不细看,倒像个羸弱不堪的女孩。他怯的厉害,只一个劲的往人身后躲,张张嘴,又什么没有说,只恨不得把自己埋到赵夙身体里去。
“我说……你们这一个两个,不成家,倒都这么急着当爹?”狐晏笑他,亦笑田知远,自己大咧咧的靠着护栏,啧啧直叹。
赵夙十分无奈,几次想抽手,都被那男孩死命抱住了,哭笑不得的带着他往前走。满座的大男人,一起掐科打诨也就罢了,带上个小屁孩算是什么话。再说赵夙这番亮相这么叫人咂舌,自然都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无论如何,这个不速之客,怎么看怎么碍眼。田知远是有免疫力的人,哪管那副见我犹怜的表情,一把就把人抱了起来。
燕瑜没有留在亭中,一个人在桃花林中四处转悠,找开得最旺盛的一株折花,远远的就听到了声嘶力竭的稚童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