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出来,明溪是想骂詹仲琦更难听的话,但或许是因为自恃身份,又或许是因为还未放下十几年的祖孙亲情,她终究是硬生生地说了“叛徒”两字便作罢,但语气中的恨意却让这深冬的夜更加寒冷。
韩枫不急不缓地说道:“我解了你的手铐和脚镣,特意带你来这荒无人迹的矿场旁,难道你真以为我要放了你么?这里是整个离都守卫最疏松的地方,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也没人管得着……但你真就以为我如此大意吗?我带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柳泉他防着你看着你,用各种手段关着你,那是因为你比他厉害,他不得不如此;而我,却不需要这么做。”
快要熄灭的火光映得明溪脸上忽明忽暗,她冷面如冰,看着黑色的濑离河冰面,韩枫看她不肯说话,便继续说道:“你想让这河水上涌,冲破了冰面,你好水遁离开?且不说这冬天的河水寒冷彻骨你是否能承受得住,只说到了城墙边,你又该怎么做?你知不知道这河道往城外走有铁制的栅栏当做水门?你又知不知道,一出了离都,外边的河水便充满了剧毒,碰也碰不得?”
明溪听到此处,才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中宛如给双眸盖了一层薄雾,让人觉得她人很近,但心却离得很远:“你既然都明白,那么带我来就是为了折辱我吗?若是如此,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吧。我说过,我不会在你的羽翼之下生活。”
韩枫莞尔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为了折辱你,我是为了让你看到我的变化,我要让你知道,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即使是面对芒侯,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你,包括你自己。”一边说着,他一边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明溪的手腕,道,“你要相信我,我们两个并不是敌人,皇叔祖那时那么对你,也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这些肺腑之言他已经藏在心底许久,也只敢在四下无人时对着明溪说出来。
然而韩枫本以为明溪会反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不料明溪忽然身子一抖,瞳孔竟明显缩了一下:“你……你听……你胡说什么!”
韩枫的手握在明溪手腕处,拇指有意无意触在了她的脉门,而就在明溪说这句话时,他指尖传来的感觉明显与方才有所不同。而瞳孔的变化、血流的加剧……这些都明白无误地告诉韩枫一件事:明溪在撒谎。
她是知道什么的,但她却抗拒这个结果。
韩枫皱眉问道:“我听人说起你之前被你大哥软禁起来,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次再出来,是不是你对他承诺了什么?明溪,你跟我讲实话。”
明溪却并不回答,她只是下意识地摇着头,双眸略显慌张地躲避着韩枫的目光——从这一点看,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撒谎者。但以韩枫对明溪的了解,也知她并不是如婉柔那般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她是城府深沉之人,能忍能算计,倘若她不愿旁人看出她在撒谎,那么便一定会掩盖得天衣无缝。
眼下这般情景,只能说明她自己都被这谎言快压垮了,已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不过,这层窗户纸终究要被捅破,否则他二人的未来仍陷迷茫。韩枫狠下决心,道:“你知道你大哥并不是先皇之后了,是不是?”
他预料这句话定会带来一场暴风骤雨,却完全没料到明溪的反应竟如此剧烈:她忽然甩开了他两只手,扑到他的怀中,哭道:“你别问了!你别问了!”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韩枫有些不知所措,若明溪一直与他斗智斗勇,他都知道该如何应对,偏偏她这么一哭,他便心软了下来,除了紧紧抱着她轻声安慰,一时之间居然再无它法。
而过了一会儿,明溪哭声渐停,才在他怀中微微挺直了身子,直视着他道:“我父皇是被他亲手拿被子闷死的。”
这个“他”不言自喻,定然是指当今詹代的帝皇。彼时詹仲琦刚叛国,芒侯初叛乱,正当韩枫以为詹仲琦会将大皇子的野种身份公之于众时,先皇的暴毙的确让所有人都算差了一步。只因这一步,大皇子的真实身份便失去了威胁地位的价值,而二皇子的软禁则使得詹代的皇位少了竞争——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当大皇子登基之时,天下对先皇的死因众说纷纭,韩枫没想到的是,他竟是从明溪口中得到了确实的答案。
韩枫怔了一怔,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溪哭道:“这还不明白吗?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回宫时他已经登了基,我原本以为父皇真的是生了重病,岂料宫中竟然有各种传言,而且说得活灵活现。我本来是不信的,直到见到二哥的尸体,才想着去找他当面问个明白。”
“你二哥的尸体?”韩枫惊道,“二皇子不是被软禁了么?”
明溪道:“那是假的。他一篡位,就把二哥他毒死了,找了个替身住在二皇子的府上给外边人做样子。”
韩枫听到此处,自觉心竟然踏实了许多。明溪再没有称呼大皇子为“大哥”,还说他是篡位,可见她的心早已不在詹代。她这一连串话说得顺顺当当,毫无编造痕迹,而且真情流露,显见并无诳语,只可惜她这些日子见多了宫闱争斗,做这些事的又是她向来最敬重的人,只怕受伤不浅。
想到此处,韩枫对明溪已无敌意。他轻轻摩挲着明溪的后背,道:“还好你没有事。想来他终究是惦念着你们兄妹的情分,才不忍心对你下毒手。”
岂料,话音方落,明溪竟冷笑了一声,道:“兄妹情分?嘿嘿,真是我白瞎了这么多年。我找他对质时,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他要我嫁他为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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