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城市的气质, 凯莱觉得哥谭已经习惯了现有的法则, 想要将它们扭转过来,并不是几篇报道、一家报纸的态度、乃至于一个城市义警几十年的努力就能办到的。
除非……
凯莱犹豫了一下。
她办不到让一座城市都变得真善美, 就像她不能一句话就让世界和平, 有时候凯莱会遗憾于这一点, 但更多的时候是庆幸。
假使她有那个能力,那么一个人十恶不赦,她有就资格去扭转他的意志吗?
能评判罪行的只有法律,蝙蝠侠不能, 她也一样。在这一点上, 凯莱同意卡尔的想法。
但是这件事,认真说起来和卡尔没有关系。
凯莱望着眼前的男人,想着最近各种媒体对他的责难和质疑,慢慢说:“……人们不会关心的。”
作为普通人长大的十八年,让凯莱很清楚普通人,或者说曾经的自己的想法。
大部分人只愿意听见想听的话。他们只会赞扬歌颂那些,按他们的意愿的, 为他们发声的,替他们谋求利益的。
而罪犯……就和超人类一样, 他们的人生早就被异化, 离普通人太过遥远,在同理心的覆盖不到的遥远方向。除了犯人的家人,没有更多人会关心一个犯人的死法,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挥霍同情心的资格, 切身实际的麻烦比某个罪犯的死亡更重要。
所以凯莱很清楚,从普通人的角度,卡尔在做一件无意义的事。
“但是关心这些是记……我的义务。”超人说。
克拉克真诚地说:“我只希望你能够限制蝙蝠侠的行为。”
凯莱:“……”
凯莱心想,卡尔总不会是想像街头混混那样去教训蝙蝠侠一顿,拉上她……拉上她和蝙蝠侠石头剪刀布,赢了他之后让他乖乖当总裁别搞事情就好……?
“猜拳那种?”
她小心地向超人求证,一面期待着能听到别的答案。
……没想到卡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凯莱:“……”
这个设想显得非常幼稚且耍赖,怎么看都觉得是在欺负韦恩企业的总裁先生,而且莫名其妙扭曲一个人的意志这种事,真不知道卡尔为什么会觉得可以去做。
不过考虑到如果没有自己他大概会以超人的身份亲自找上蝙蝠侠威胁……格调超低的。
凯莱:“……你们真的不考虑敞开心扉交流一下吗?”
克拉克很直白:“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谈的。”
凯莱……凯莱无言以对。
“至少你可以尝试着表达善意……”她努力做最后一次尝试,“就像……”
凯莱忽然想起来,超人似乎没有公开回应过芬奇议员的提议,于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有关沙漠里的屠村事件超人一直没有回应,芬奇议员认为世界需要一个说法,为此她公开发声,邀请超人来国会,与他们交流。
从凯莱的角度,她相信卡尔不会做出屠村的事,但是她也不能肯定卡尔会不会……去和对他心怀疑虑的国会交流。
并不是所有蒙冤者都愿意为自己分辩。厌烦,骄傲,拙于口舌……很多因素,凯莱不确定超人会被哪个理由戳中。
“……算了。”凯莱泄气地闭上嘴。
她认真思考了下,她所了解的卡尔+超人,和韦恩+蝙蝠侠,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真的不像是能够好好谈一下的类型。
——至少对于布鲁斯·韦恩来说,“敞开心扉”这个词放在他身上就很可笑。
凯莱忍不住想起几天前戴安娜话里话外流露出的对布鲁斯·韦恩的观感。如果说“找到她”是戴安娜老师给布鲁斯·韦恩设置的考试题的话,韦恩先生估计能拿个好成绩,但是如果是面试……他的印象分绝对会被戴安娜扣到负的。
戴安娜什么时候把硬盘还回去的,凯莱大致知道,那天戴安娜穿了身别致的礼服去参加某场古董交流酒会,而凯莱则闲极无聊地去莱克斯广场吃吃吃。等她回到酒店,戴安娜已经回来了,换了睡袍坐在桌边,打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查看什么。
凯莱注意到戴安娜没有像前几天一样继续尝试解密资料,猜想戴安娜大概是把硬盘还回去了,于是随口问了句:“交流愉快吗?”
“不。”戴安娜单手支颐着头,目光停在屏幕上,懒懒地回道。
凯莱:“……”意料之中。
她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免得陷入尴尬,但戴安娜看起来并不是不想提起的样子,所以几经犹豫,凯莱悄悄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冒了点头:“……他说什么了?”
戴安娜回想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说他认识几个像我这样的女人。”
凯莱:“……”
人为什么可以嘴欠至此呢。凯莱想。
虽然知道戴安娜的行为看起来特别像个狡猾的商业间谍……但是韦恩先生是不是有点自信过头了?“Because I’m batman”?喵喵喵?
她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布鲁斯·韦恩知道戴安娜身份之后目瞪狗呆的表情……
凯莱:“噗。”
戴安娜递了个眼神过来:“有那么有趣?”
凯莱清了清嗓子,模仿报时鸟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尖声道:“戴安娜·普林斯VS布鲁斯·韦恩!韦恩先生发动总裁光环!戴安娜闪避!戴安娜发动‘猜猜我是谁’!韦恩先生Game Over!戴安娜获胜!”
话音刚落,戴安娜就腾出手敲了下凯莱的脑袋:“别作怪。”声音隐含着笑意。
凯莱一脸无辜,就差“喵喵喵”几声了。
总之就是布鲁斯·韦恩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撩妹功力,再加上戴安娜无差别的“我是你奶奶”视角,导致了两个人给对方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够好,连带着身处局外的凯莱统合了既有印象后,默默地站到了超人的这边。
“先试着敞开心扉交流交流,”凯莱有些头疼,“然后……”
克拉克没说话,但是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他似乎并不很想和蝙蝠侠“敞开心扉”,于是凯莱只能话锋一转:“如果他真的和你想的那样,是个傲慢到自以为能够代替法律审判罪恶的人……”
凯莱的话顿了顿。
CC说过的话忽然到了嘴边。
“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就好。”她说。
……于是当蝙蝠灯再次亮起的时候,超人带着凯莱跑到了哥谭,准备像个校园恶霸那样把蝙蝠侠同学半路拦下,进行亲切教育以及可能的威逼利诱……
不能再想下去了。凯莱痛苦地想。
欺凌弱小、敲诈勒索、横行霸道……她觉得这些个标签快要把她戳死了。
虽然在卡尔眼里,蝙蝠侠估计更像是哥谭黑暗中的独.裁者……和“弱小”扯不上。
“他在码头。”超人说,“有一队车队从那里出发。”
他们偷偷摸摸蹲在哥谭最高的钟楼顶观察蝙蝠侠的路线——其实不是偷偷摸摸,也不是蹲着等,凯莱只是想表达一下他们的行为看起来特别……特别不好。
“所以等他到了隐蔽点的地方我们就要去敲他的车窗了?”凯莱越想越觉得这个设想……太让人尴尬了。
偏偏超人没什么异议,他点了点头:“或者我们可以提前在那里等他。”
凯莱:“……”
凯莱:“不管手段还是观念,蝙蝠侠在打击罪恶,这点没有错,对吧?”
超人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他又说:“但他让公民生活在恐惧之中。”
凯莱:“……”这点还挺值得商榷的,那可是哥谭……虽然她也没什么资格评判就是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可以假定那个车队有点问题……而且警察没办法解决?”
他们面面相觑几秒,凯莱试探着问:“或者我们可以去帮忙,把罪犯送到警署,然后和蝙蝠侠找个地方进行友好的夜巷深谈?不过那时候我们可能又找不到他了……”
超人:“……我知道他是谁。”
“这点很有可能,毕竟……等等?”
凯莱慢了一秒才理解了卡尔的意思,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难以理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敲他家窗户?”
卡尔微微皱眉。
“我不赞同的是蝙蝠侠,不是布鲁斯·韦恩,我们不应该把他明面上的身份牵扯进来。”他说。
凯莱奇怪地看着他:“你可以用明面上的身份去和他交流啊?”
克拉克·肯特:“……我尝试过。”
“……”
莱克斯·卢瑟的晚宴上那个成型的修罗场。
好的,她没话说了。凯莱面无表情地想。
手动再见吧。
Stupid boys.
戴安娜对广大男性的代称真是精准无比,至少凯莱现在就觉得这个评价太对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很认真地觉得自己——试图改变一件和她毫无关联的事——也非常愚蠢。
她叹了口气,情绪不高地摆摆手:“放手去干吧。”
顿了下,凯莱补充道:“我就在这里,先谈谈……有需要叫我。”
——需要她做什么呢?
不久后,凯莱坐在钟楼的角落里,从石质护栏的缝隙默默俯瞰街巷,车灯灯光闪烁明灭,似乎是在进行一场追逐战。
凯莱把长风衣脱下来,盖在膝上,她搂着风衣,将脸埋进布料里,静默片刻,侧首望着被乌云遮蔽的清冷月轮。
需要她做什么?凯莱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她说那话时怎么想的?蝙蝠侠拒绝妥协她就去给他洗脑?她怎么可能那么做?
那就看着超人做他认为正确的,哪怕……她不认为那正确?
在她不远处的楼层中央,悬挂着古老的黄铜大钟,似乎许久无人打理,钟面上的图案暗沉模糊,几乎看不清雕刻了什么,钟下则落满了尘土一样的排泄物,大概是蝙蝠的。凯莱打量着大钟,猜测如果她现在上去敲一下,会有多少蝙蝠从钟里飞出来。
她看了大钟一会,忽然觉得它安静得过分。
为什么就任由蝙蝠把自己当做巢穴,任由它们肆无忌惮地四处横飞,只能、只能承受这一切而无能为力,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她默默盯着大钟,愤慨着,恼火着,最后是希冀着,蛮不讲理地希冀着它不要……不要这么安静,哪怕微弱地发一点声音,表达自己的意见……不好吗?
“铛——”
——然后,钟忽然响了起来。
“……”
凯莱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搭在手臂上的风衣柔软地垂了下去。钟声仍然在回荡,凯莱先是怔愣,随后她在浩大的钟鸣中分辨出了异样的声音,来自钟里的、深沉而遥远的——
“哗啦啦——”
——风暴的声音。
数百只或者更多的蝙蝠忽地从钟底疯狂涌出,翅膀扑扇的啪啦声响宛如回声海洋。他们汇聚成一股漆黑旋风,向着四面扑散开,积聚已久的灰尘被翅膀扑扇出的风卷得漫天飘飞,尘腥气伴随着某种怪异的气味扑鼻而来。
凯莱下意识闭上眼。
预料中满头满脸的尘埃并没有到来,呼吸到的空气粘稠,干燥,却并不呛鼻。凯莱颤了颤睫毛,试探着一点点睁开眼。
模糊的光晕渐渐散去,映入眼中的是铺天盖地的翅影,膜翼上的细碎绒毛在月光下银亮分明,看起来像是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凯莱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仿佛被无形的气墙隔开,蝙蝠群汇聚成的旋风围着她旋转,却无法太过靠近,震耳欲聋的声音也被凝滞的空气被隔绝开,它们无声地飞舞着,寂静得如同一曲哀歌。
一瞬间,凯莱有些恍惚。
她小心翼翼地试着伸出手,想要验证这一幕的真实性,可指尖还没触碰到无形的气墙,蝙蝠群忽地一哄而散,膜翅反射的微光一闪而逝,很快小小的黑影们尽数消失在夜色之中。
隔绝声音的壁垒骤然坍塌,当凯莱回过神,空气中只余下绵长而静穆的钟声,在哥谭的上空,幽幽渺渺地回荡。
指尖残存着布料纹理的凹凸感,凯莱攥紧了风衣一角,忽地垂下眼眸。
她开始明白刚才发生什么了。
她面前的这座城市似乎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钟声打扰,并没有人来探究为什么沉寂多年的钟声会再度响起。
但对凯莱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掌,黯淡的月光下,掌心纹路显得模糊而混沌,沟壑的阴影铺陈。
凯莱看了会,忽然一翻手。当她再度翻过手掌时,金沙丝丝缕缕向着她的手心汇聚,最终凝聚成天平的模样。
最开始,尼克·弗瑞对她的能力的描述就是,战争。
他说的没有错,但是有一点,凯莱没有多想,也不愿意多想。
——所谓“战争”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是冲突,暴力,攻击,还是……只是敌意和不满?
凯莱将目光转向钟楼之下的追逐。她此前就注意到了追逐的双方的身份,蝙蝠侠和码头的货车。
在她的注视下,原本疾驰的货车不知碾上了什么,忽然一个颠簸,重心不稳地侧翻过来,伴随着刺耳的刮擦声直直滑出去数十米。
和她想的一样。凯莱想。
她收起天平,余光瞥见鲜红披风在蝙蝠车前飘扬,货车侧翻在道路尽头,护送着货车的车辆纷纷急刹停下,拦在蝙蝠车前,紧接着是闪光和枪声。
凯莱看了几眼,不知道卡尔和蝙蝠侠有没有在交流,隔得太远,她看得不是很清晰。
她重新披上风衣,将手插.进口袋里,走到栏杆边。扫了眼栏杆,估量高度是自己没法直接越过的,凯莱顿了顿,依旧抬腿踩上栏杆。
这个姿势……不可能上得去的,她没有这个力气。凯莱想,然后腿略一发力。
轻轻松松。
她站在栏杆上,俯瞰着身.下的城市,极缓地眨了下眼,随即毫不犹豫地一步迈向虚空,直直地从钟楼上坠了下去。
神盾局曾经讨论过她的能力的极限在哪里。吸引一个宇宙算极限吗?战无不胜算极限吗?在战场上无所不能算极限吗?
现在这一切都有答案了。
接触地面的瞬间,自关节处传递来一股无法抵挡的巨力,在凯莱的想象里,轻易就能扭断她的足踝。
凯莱皱了皱眉。
闪念间,重力带来的巨力忽然消弭无形,足踝出的绞痛也呼吸间撤离,大地对她轻而易举地服了软,凯莱站起身,垂眸打量着自己毫发无损的身体。
仿佛从高空坠落的事实仿佛只是她的想象。
每一次自我突破的过程都很平静,不是在战场上,不是在挣扎时,不是在事事顺遂忽然一无所有后。
以至于有时候她忍不住会想,为什么会是她?甚至连一点磨炼都没有就让她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为什么拥有这种能力的是她?
“如果我不开心……会不会世界毁灭啊?”凯莱苦笑着自言自语。
如果她希望,只要变成一个狭隘的人,一个怨愤世事,对什么都饱含恶意的人,那么她的不满就会变成刀剑,摧毁阻挠她意愿的一切阻力。
她能将任何事物拉入她的领域,拉入一场由她发起的“战争”。
——而在她的战场上,她绝对不会输。
可她……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这是我的事,离开我的城市。”蝙蝠侠哑着声音说。
超人任由子弹倾泻在他的身上,闻言冷下神情:“被你制造的恐惧笼罩的城市?”
他将注意力从那些无法伤害他的人类身上转移,紧盯着蝙蝠侠的眼睛,审视着面罩之后的男人,动了动唇,却又想起凯莱叮嘱的“友好”,只得勉强缓了语气,“你不是法官。”
蝙蝠侠沉默了一瞬,“我的确不是。”
他们对视几秒,反复称量着彼此的态度,对比善意与恶意的成分,直到身后的女声打破了古怪的气氛。
“那,那辆货车有什么问题吗?他们看起来要转移货物了。”一路小跑过来的凯莱喘着气问。
“脏弹。”他冷冷地说。
超人皱了下眉,“我去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