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幻想,奢望贵为玉王的亲生儿子会在最后一刻出现,因为他请清楚的知道,莫少白有多恨他这个爹。
“本王不来,你就要自尽以谢天下是不是?”冷若冰霜的开口,手上没有使多大力气,莫少白从未见过这样的率雪,他记忆中的国师永远都是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模样!
从他懂事开始,率雪就是云陌国师,最初为他筑基时,率雪的严苛让他在夜里无数次的躲进锦被无声落泪。再后来,筑基一过,他正式拜率雪为师,率雪的指点多了起来,却也变得更加严格。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每一日每一夜枯燥的重复。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使出的靳雪咒永远都比不上率雪出手,最后的杀招,他一直没能全盘领悟。时至今日,七煞珞雪他也只能勉强使出一个空虚的架子。
而今,被他提在手里在雨中不停发抖的,不是他认识的国师,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这是我应为之事,身为国师,理当为国尽忠!”率雪推了几次,都推不开玉王的手。
“尽忠?你倒是真敢说!不知道厚颜无耻几个字如何写吗?”莫少白猛地松手,将率雪推了出去,“你只会畏罪自尽!你只会逃避!率雪!这些年来,你做的事哪一件不是这样中途而废!说啊!当年抛下我,三番五次从云陌离开,现在又要躲去阴曹地府!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既然不能遵守诺言,就休想一死解脱,本王要你将这些年来犯下的错一一弥补!”
“殿下,微臣甘愿受罚。”率雪摔倒在石台上,十日祭天已经耗尽他所有的精力,纵然岁月不饶人,他却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强忍着酸软跪在莫少白面前。
莫少白心中暗恨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低三下四他与当日受辱的他又有何分别?何尝不知祭天之事,就是给他设下的陷阱?为何他甘心受辱,却连一个不字都不敢分说!
那个能让他依靠的国师到底去了哪里?皇族倾颓,他已经无依无靠,当日朝臣中多有倒戈相向者,他也无法轻信。如今唯一的助力就是率雪,可是率雪竟然……
恨其不争!玉王凤目中的暗色光芒层层凝聚,越是凝沉越是阴冷。
“既然你于我朝运势再无半点用途,国师二字,就从今日起废去。”莫少白面沉如水,冷然开口决定了率雪的命运。为何不让他一死了之?为何不让这个错误就终结于此?
为什么他会在听到率雪拔剑的那一刻,心底没来由的恐慌!
他到底在怕什么?率雪多活一日,就是将他置身于热油中烹炸一时!
阴晴不定的脸色,相对应的是阴晴不定的心思,若不马上说出口,莫少白担心下一刻他就会改变主意,亲手取了率雪的性命。什么授业恩师?什么有功国师?通通都是虚假的谎言!
他们是父子,他身上流淌着率雪的血,肮脏的卑贱的骨血。抹不去的耻辱,将会跟随他一生一世,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知情人全部抹杀的干干净净,挫骨扬灰沉入暗无天日的水底。
“谢殿下不杀之恩。”率雪头上仿佛有千斤重量,终于低下头去。
“不用跪谢,”莫少白转过身去,“从今日起,你就是当朝太傅。哼。”
率雪愣然,这句不知所谓的话不知从何而来,“殿下?”
“怎么?死都不怕,你会怕站在庙堂上吗?”莫少白背对老者,冷雨将心底的悸动全部敲击得粉碎,再也没有一丝温暖。朝堂争斗,文武不睦,闲云野鹤惯了的率雪当然不会适应。
但是除此之外,莫少白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能够将他囚禁在身边,又护他周全。
失去国师的身份后,有多少人想要除去率雪,恐怕不能以百数为计。率雪身为国师的这些年间,因他得罪过多少仇家,更是数不胜数。他终究还是不想眼睁睁看着率雪去死,生不如死或许比起死还要难以承受,但总归还是活下去为好。
“罪臣胸无点墨,不懂笔墨……”率雪艰难开口,不知这是为何。
“不懂不会去学吗!你到底要本王如何对你!你想要本王求你留下来吗?”莫少白恨恨转身,声音压到极低,“率雪,你不能离开这里,记住你的身份,太傅!”
“罪臣斗胆,不知殿下准备立何人为太子?”率雪入坠云里雾中,他实在不懂,莫少白安排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太傅于他,除了空名再无他用。
“本王尚未大婚,何来太子?”莫少白沉声开口,冷眼看他,“钦点你为太傅,只是为了留在宫中进出,就算本王当真有子嗣,也绝对轮不到你来管教!”
率雪全身一颤,脸色又难看几分,“罪臣知错,请殿下顾及龙体,回宫休养。”
“本王生死,轮不到你来管!”莫少白一甩大袖,却甩不掉心头的冰冷,他们一个个都要弃他而去,他就偏偏不让他们如意。父皇,皇弟,天女,国师,他要一个一个再抢回来!
“殿下,龙体要紧。”率雪心知对他的惩罚,绝对不会只是将国师二字换做太傅,玉王一定另有打算,而他被蒙在鼓里。曾经无话不说的师徒二人,如今却变成这样,不禁暗自唏嘘。他的错,纵是一生也难以弥补。
“回宫!”莫少白冷哼一声,从玉石台上飞身离开,却是徒步走远。
来时的骏马,不安的站在祭天石台之下,不时踢踏着马蹄,发出踩在水中的轻响。
率雪从石台上走下,每一步都极为艰难,暴雨狂风依旧,长街前后只有一人一马。
他吃力的跨上马背,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缰绳缠在手臂上,随即晕厥过去。
骏马在雨里轻快的奔跑起来,不多时就从祭天石台下,顺着宫道进入璟月宫。
侍卫们看清来人之后,立即上前将国师从马背上解下,御医馆连夜会诊,直忙到天色微明,才堪堪止住率雪身上不停蹿升的高热。玉王下令,将国库中所藏的最好的药材取出,只要能将率雪救回,不惜一切代价。这一切,率雪毫不知情。
云陌玉王则没有返回慕月殿安眠,他站在暗色的宫墙上,眺望实则全然看不见的东海。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一站,便是一整夜。
当天际的第一缕光芒初生之时,突然狂风静止,暴雨骤停,不多时云开雾散,一轮红日正从遥远的天地尽头一跃而出。许久不曾出现的晴阳,高居天上,将地上的雨水迅速抹去。
宫门前焚香的百姓终于告于段落,人人都说是国师以身祭天,终于感动龙王。自那之后,春末夏初,云陌大地终于恢复成风调雨顺的安宁模样,说书先生将十日祭天编成一幕幕精彩纷呈的故事,坊间流言蜚语渐渐又多了起来,一扫之前两月的阴霾。
只有莫少白站在宫墙上,缓缓眯起凤目,不为所动。世上有没有龙王,他不知道,但是这一日的放晴,绝对不是因龙王而起。
那来自遥远的东方的光亮,远胜过一般的晴阳。
莫少白绝不会认错,那是出自东海的异样,或许再过不多时,他就会再一次与她重逢。再见一次,他绝对不会放她逃离他身边!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要一点不差的全部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