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什么似地收住了手,冲着少年喝道:
“小鬼,方才顶撞上官之事还未来得及罚你。值此良机,恰好一并办了!”
未等将炎反应过来,便已被左右的兵士们狠狠向前推了出去。他打了个趔趄,迎面对上了洛渐离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以及其中那丝戏谑的神情。而那柄已有些卷了刃的佩刀,也在同一时间被塞入了少年人的手里。
“虽是个女子,却仍是负隅顽抗的一名贼寇。本将军现命你亲手杀了她,来证明对晔国的忠心,对舟师的忠心,对本将军的忠心!”
洛渐离说着竟是笑了起来,咧开浓密胡须覆盖下的嘴角,露出满口沾着烟渍黄斑的牙齿。仿佛在其眼中,面前这个刚刚被水兵们拖上甲板来的女孩并非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如同猪狗一般的低贱存在。
将炎的喉头微微一动,用力吞下一口唾沫,却是将手指一抻,任凭长刀自掌心坠落,“笃”地一声扎入脚下的甲板。
“臭小子,你这是打算公然抗命么?!这船上之人皆为海寇,是祸国作乱的罪徒!抗命不遵乃死罪,就算你非我晔国舟师登记在册的军士,本将军也随时可以将你就地处斩!”
洛渐离抬手狠狠地甩了将炎一个耳光,旋即拔起了长刀,用闪着寒光的锋刃直指少年眉心。
但令他没有料到的是,面前的这个始终梗着脖子的男孩竟全然不顾赤裸裸的威胁,逐字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她—不—像—海—寇!”
如此一来,洛渐离终于被彻底激怒了,挥刀便朝少年的天灵盖上削了下去。
将炎心中明白,对方根本不会在乎杀掉自己。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闪躲,反又向前踏进了半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朝对方的脸上瞪了过去——
上船之后,少年人从未同船上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只是每天低着头默默地干活。他走起路来颇为稳健,更几乎没有声音,一双眼睛也是极北苦寒之地的蛮人才会有的纯黑色。而这双眼睛有时会突然出现在舰上众人的身后,将他们吓上一跳。
但仔细瞧来却会发现,那对墨色的瞳仁中,还带着一圈圈犹如海浪般不规则的白色水纹。这让本就颇有些另类的将炎,便如同围绕在众人周身的这片无根无源的黑色海水般神秘深邃、难以捉摸,同时却又蕴含着能够于瞬间夺人性命的强大力量,仿佛随时都会因为一场风暴的降临而变得暴躁狂怒起来。
虽然领兵打仗多年,见过了无数杀戮,但眼下从面前这个十三岁孩子的眼中,洛渐离并没有看到自己所期望看到的惊恐与慌张。相反,他所见的却是一股甚至令成年人都觉得胆寒的愤怒与执拗,令其感到愈发地憎恶起来。
挥出的刀锋,在距离将炎鼻尖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指挥使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随后有些生硬地大笑道:
“哈哈哈,够种!瞧这小妮子倒是确有几分姿色,你不肯杀她,莫不是也因为如此吧?胯下的毛还没生得几根,居然也懂得怜香惜玉了?”
四周的兵士也跟着指挥使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将炎却没有替自己争辩,只是将腮边的两块肉咬得一鼓一鼓地。在面前这群足足高出了自己半个身子的莽汉面前,他依然倔强地挺直了身板,高昂起自己的头:
“我只知道,这个姑娘或许并非歹人,那便杀不得!”
“并非歹人?这人世间又哪来绝对的好与绝对的坏?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为虎狼,便只能沦为群狼口中的羔羊!你明不明白其实在这世上,善良懦弱早已成了一种原罪?且不说方才你也动手杀了人,眼下莫非竟会以为,自己不杀她便是赎罪了?其实有时候,死亡反而会是一种解脱!”
洛渐离口中说着,却渐渐将目光自将炎的脸上挪了开去,朝着船外西南方阴晦的海面眺望着——那里正是晔国的方向。而似乎在那眼神之中,隐隐闪过了一丝甚至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柔软。
然而生着络腮胡的男子眼中,很快便重又燃起了疯狂的凶光。他将长刀入鞘,命令左右两名水兵强迫将炎跪倒在甲板上,而后拔脚行至那名早已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女身旁。
众目睽睽之下,洛渐离竟是亲手将少女身上仅能用于蔽体的衣物当场撕了个粉碎。少女依然咒骂着的口中被塞入了一团浸透了血的破布,在男人无情的蹂躏之下,她的不甘与屈辱很快便被绝望的痛哭与呻吟所取代。
“兄弟们跟着我漂泊在外,如今也有三五个月了,想来早就憋坏了吧?从此刻起,这小妮子便是咱们舰上的一件玩物,带回去好生照料着,千-万-别-让-她-死-了!”
指挥使高声命令道,最后那句话更是拖长了音,明显是说给将炎听的。
看着瘫倒于自己面前色若死灰的少女,将炎体内的血仿佛被怒火煮开了一般沸腾起来。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自其双臂的骨肉间爆发出来,竟令他挣脱了身后两名水兵的控制一跃而起,挥拳便向指挥使的面盘上抡了过去:
“衣冠禽兽,我杀了你!”
洛渐离也未能料到,面前这个半大孩子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来不及拔刀的他又惊又怒,急忙抬起双臂去格。飞扑过来的黑瞳少年却是将整个身体都压将上来,硬生生将那一对胳膊荡开,结结实实地一拳砸在了其脸上。
“保护大人!”
左右围观的兵士们终于反应过来,扶着鼻血迸流的洛渐离躲入了人群之中。将炎力气虽大,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几番挣扎过后,他还是被几名甲士以手指粗细的缆绳结结实实地缠了十几道,重重地扔在了甲板上。
“包庇贼寇,殴打上官!你既找死,本将军便成全你!来人,把这杀千刀的小鬼吊在桅杆上暴晒七日,再丢到海中去喂鱼!”
洛渐离用手捂着被打折了的鼻梁,抬脚又朝满面青紫的将炎腹中狠狠踢了几下。剧痛令少年如同一只虾米般蜷成了一团,随即被连拉带扯地拖回了虎头飞鱼船上,高高吊在了主桅的最高处。
不觉间,冰冷而凛冽的海风不知何时又重新刮了起来,直吹得飞鱼船上大大小小的海鹘旗猎猎作响,也把将炎皮肤里的水分吹得所剩无几。
劲风再起,云开星现。头顶上空的乌云也很快随风散去。璀璨的星空,连同那对同盈同亏的诡异孪月,在黑瞳少年的视野中变得愈发模糊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麻木,意识也仿佛出了窍一般,愈渐消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