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福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虽说没享用过多少好东西,大排场还是见过不少的。饶是如此福还是惊叹于孟公公私宅的格局陈设,连花园里铺就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玉石料,打磨得跟镜面似的。
“在此且等着。”东厂的人命福在廊下候着。过了会儿来领福,二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福都快记不得出去的路了,东厂的人终于将他带到一处门前:“进去!”
一旦没了退路,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畏首畏尾心绪不安了,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有股异香,福不敢拿眼睛乱瞟,跪在地上回话道:“奴才福,见过厂公。”
“听说你有事要当面回禀?”孟德来隔着一道琉璃屏风问福。
“左佥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公子姚显,去势后只撑了半柱香就没了……”福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事本不该他知道的,他不过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和净身房那边竿子打不着。偏巧他今日去净身房送东西,正遇上那姚显流血不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断了气。
姚大人和厂公的恩怨福是知道的,当年姚大人举发厂公的儿子孟广深贪污军饷,害得孟广深下了大狱,当时厂公还没有坐上厂公之位,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不过手段阴辣恶名在外。刑部大狱东厂伸不到手,狱又有无数被东厂残害的人,于是,那孟广深下狱不多久就离奇死在了狱。
这仇厂公一直记在左佥都御史姚和正身上。只因那孟广深是他去势入宫前唯一的儿子,后来认再多的干儿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血脉。厂公恨姚大人,得势后给姚家安了大罪,皇上念在姚家世代功勋,只下旨将姚家众人发配到南疆。
这种结果孟德来自然不满意,所以才命人在姚家上路前偷抓了姚和正的唯一的儿子姚显。他抓姚显进宫,一是要姚家断子绝孙为死去的儿子报仇,二是留着姚显在宫有大用。
孟德来早料到姚显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会禁不住折腾,他就没打算让姚显活着。想着等姚显一死,找个小子塞进宫里一顶便是。
“死得这么干脆倒是便宜他了。”孟德来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阴沉古怪,过了半晌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外屋的椅子上对福道:“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得姚显?”他再权势滔天也不敢明着把姚显弄进宫,这个小太监又如何知道死去的那人是姚显?
“奴才过去办差偶然撞上的。说来也巧,大前年皇上赏姚家东西,其有箱东南进供的时令果子,奴才抬东西同去时偶见过姚公子一面。”福老老实实地说。
他隐隐感受到了命运那种玄乎其玄的东西。多年前偶然见到姚公子时,怎么不会想到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年,会成为他往上攀爬的助力。如果他没抬东西去姚府,如果姚公子不是让人见之难忘的美公子,如果今日没去净身房送东西……但凡有一个如果发生,他都没有机会接近孟公公。
“怎么是你来回的话?净身房的人呢?”
“净身房里知情的怕被问责已逃了,奴才不敢声张,等下了值才赶紧来向厂公回话。”
“你倒是机灵,不像那些个没出息的。”孟德来知道这小太监存的怎样的心思,只问道:“那姚显还在净身房放着?”
“奴才怕别人瞧见,擅自作主把人埋在了净身房后院。”福渐渐平静了,箭已离弦,等待他的是大富大贵还是死路一条,不是他可以预料的。
“唔~有几分胆色。”孟德来起身幽幽地踱步到书案前,翻出张绢布扔给跪在地上的福:“照着姚显的画像找个年纪相仿容貌肖似的小子顶了去!别动刀,免得扛不住再死了。”
孟德来觉得这小太监出现得真是妙,东厂正好可以从此事抽身,以后哪怕被皇上知道了,也可以全推给这个叫福的小太监。到时只需说这小太监想巴结东厂,胆大包天犯下这些事,反正他与姚和正之间的血海深仇满京城都知道。
至于接替姚显入宫的小子,十几岁的少年郎,过些年头容貌有所改变也说得通。他要的只是姚显的身份,那身份是谁披着根本不重要。
不动刀?那岂不是假太监?福暗暗捏了把汗,但也不敢多嘴,只是道:“奴才遵令。”
福领了命仍是跪着不动弹,迟疑了片刻才壮着胆子道:“只是奴才一个品小长随,又无银两,只怕寻人艰难……”
“胆子不小。”孟德来嘴上这么说,心里对这个小太监倒又多了分喜欢。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惜太监大多被磨没了性,有野心的不多,有野心有胆色的更是难得。“银子出门后找库房领去,至于提品晋阶之事……差事办成了再来讨赏,办砸了别惦记着升官发财,自个儿了断!”
“是。”福松了口气,不管能不能升官,好歹命是暂时保住,银子也得了手。可他又犯了难,厂公只给了他三天时间,打哪去找个人顶姚显的缺呢?此事又不能声张,胆敢说漏半个字东厂的番子会立马上门要了他的小命。
福捡起画像塞进怀里,佝偻着道了退。
***
眼看三日之期只剩一日,还没找到人的福后悔趟这趟浑水了。升官发财没指望不说,还得把命搭进去。绝望的福向司苑局掌事的告了半日假,去西院找老相好的喝了个大醉。
喝得有些上头时,福给相好的娼人说了这件难事,但他还有几分理智,只说要寻位年轻公子却不得门路,并未说是何人。
娼人也有了醉意,软绵绵地靠在福肩上笑说道:“爷您真是糊涂了,论找人,整个京畿还得是那些做媒的。尤其是有些资历的,走街串巷数十载,哪门哪户有几口人找来一问便知。”
福猛地精神了,但他一个太监,没和媒婆打过交道,只得再问相好的:“你可有认识的?”
娼人撑着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出了西院往左的柳树胡同有个刘麻婆子,不止京城,附近十里乡的事全知道。”
***
喜宝趁刘氏睡下后偷偷收拾好了包袱,要债的随时会上门,她怕真的如刘氏所说被人抓去抵债。这几年她偷偷攒了点银子,不到二两,但够上京找工作的路费了。
夜里出行太危险,而且衙门有宵禁令,二更天以后就不许出门晃荡了,喜宝只能等着天破晓再悄声离开。
结果天没亮她那出门躲债的混蛋哥哥孙二狗回来了,喜宝听到厨房有人翻锅倒灶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令厌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懒婆娘!赶紧起来给老子煮点稀饭。”这是在叫刘氏,喜宝把包袱藏到被子里,躲在自己的小隔间不安地睡下了。
暂时是走不了了。喜宝合上眼想睡觉,眼皮却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一觉睡了很久,再醒来喜宝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的青布小床上,周围不再是孙家那间逼仄的小隔间,而是雕梁画栋的宫室。手脚像是被人捆缚过刚松的绑,隐隐有些发疼。
刚升了监丞的福坐在床前的几凳上,吹了吹手茶盏的浮叶,轻笑了一声道:“以后安心在宫里当差!我买你进宫是顶别人的缺,你那小宝贝儿也还在,这事儿闹开了对咱们都好不了。可记牢了?”福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找着了厂公要的人不说,据孙家人说孙喜宝这小子还是个天残,福隔着衣物观察过,孙家人所言不假。更难得的是这孙喜宝与姚家公子的外貌十分相似,皆是天人之姿。
喜宝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她这是,又穿越了?
福看喜宝木里楞登地望着他,样子有些呆傻,担心地道:“别是刘麻婆子药下猛了把人药傻了?”福说着伸手要探喜宝的额头,喜宝触电似地往后一闪,避开了福的手,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床挡板上。
“不用怕。”福刚升了官心情好,耐心也足。“你哥嫂两百两把你卖进的宫,以后你就叫姚喜了。不过十二监四司局的太监都是挨了刀的,只有你没挨,虽是天残自个儿行事也要小心些。”
喜宝勉强听明白了。她还是被那对狗夫妻卖了,而且是进宫做太监!!!!
狗夫妻把她扮成男的,忽悠买主上了当,可是在宫里被发现是女的会死人的好吗!!!!喜宝只恨自己当年心慈手软,没有在下厨做苦力时用耗子药毒死孙二狗两口子。
“你先假装歇上几日,然后去司苑局报道,手续已有人打点好了。”福升进了内官监,他听了孟德来的吩咐没认姚喜做干儿子,这小子再无辜披着的也是姚显的皮,以后下场好不了。孟公公的人都得了信不会收姚喜,但他模样生得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的干儿子郑大运是个急色鬼,必定会上勾。
福也是此时才明白孟公公费尽周章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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