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间便已奔出三道门——门是他命人开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他来时的路,被宗政铎踏马而过,带走的却是他的女人。
他闭眼,缓缓颔首。纳兰青瞬间呼出一口气,声音自远处直击宗政铎的后背。雨声裹杂着数千支寒箭携着凌厉之势唰唰射来,那瞬间,仿佛是铜漏嘀嘀转响,分分钟扣人心弦。放满了节拍,寒箭在空中穿刺薄薄的云雾,雨滴滴落在箭头之上,“啪嗒”一声,打着旋疾箭似雨,数十支箭便只听“噗哧”之声接二连三不断刺响。宗政铎后背瞬间喷出血液,以极快的速度溶进暴雨中。他身子猛然一震,瞬间摔落下马,倒在雨水淋漓的水渍中。琉素身子本就弱,此番没了支撑点霎时便要摔下马,宋肖却早就料到如是,只待飞身把她接了个满怀。
宗政铎倒在雨水涔涔的地上,天际还不断下着雨,啪啪的打在水面跟他的身上,他胸口起伏不断,嘴角微张,汩汩的冒着浓稠的血液。而他的背后早就沁出大片的鲜血,和着雨水,赭红的深色。他残存的一点意识使他在摸索着怀中暗兜,可不断抖动的手却是怎样也拿不出来——这雨水这样的冷,跟冬日下的雪似得。他仿佛想起了第一面见琉素的场面。她裙裾长长逶迤拖地,翻滚起几层波澜,荡出如海波浪,宛如一幅腾空翻浪的水画,一层层卷近来——卷进他的心里去。
那苦草终究被血水打湿沉浮在地面,再浮不出来。
琉素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她响彻天地的哭喊声声回荡在一望无垠的云云水雾间,原来那是深深的绝望,生无可恋的心如死灰——宋肖心中微疼,可再也不会安慰她了。
这场雨簌簌下了五天,一连五天都能听闻窗外呼啦啦的风声和着雨声啪啪的打着窗纸作响。待到几日后,墙檐间还时不时滴滴落下几个雨珠子,地面却是干涩的,那几滴雨珠不一会儿便被蒸发了个干净,再不见一丝水迹。这个时节,院子外的芭蕉懒懒的打着叶子,独享暖风徐徐的舒适,被风一吹,仿佛就要堪堪掉落似得,晃动得摇摇欲坠。西侧有条碧湖,滑溜溜的趟着水,脆生生的便如同珠子掉在青苔上,叮铃悦耳。除了芭蕉,最爱疏疏一株梨花,白而无暇,远了瞧便像是蒲公英绒绒的毛,仿佛轻轻一嘘,便能吹散了开来。夏暑里,微微的热,粘的人身上生了汗。琉素翻了个身,总觉得身上热的粘稠,心中闷得腻烦。
她不由掀开菲薄毯子,向外唤了声:“冬棂。”远远便听见冬棂清脆的声音:“小姐,你稍等等,奴婢在这捡柴火呢!”琉素不禁一笑,只扬声道:“炎炎夏日的,你捡柴火作甚?”冬棂丫头说时迟那时快,匆忙跑进屋子里,便喜上眉梢:“这个时候存起来,待到冬日的时候用啊!”琉素起身携着冬棂便走出屋子,便只见远处青山薄雾,云雾大开大合之间,总是泄露出明媚绚丽的阳光。以前,总听瑞嬷嬷同她讲:“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句话,她听了不下五次,如今儿才真正明白这话的含义。立在最高处,俯瞰最远处,便有了心胸开阔的舒适之感。此时已经是夕阳斜落之时,暮色四合,流光潋滟的紫霞色,便生了三分闲云野鹤之态。琉素呼出口气,不由问道:“瑞嬷嬷去了哪?”冬棂立时说:“奴婢去山下找找。”
当天夜里,琉素哭得眼都肿了,操着铜戈同冬棂挖了个深深的坑,把瑞嬷嬷也深深掩埋。瑞嬷嬷不知被何人刺伤,正中心口,一击致命。夜还是恒古不变的深蓝,天上星子璀璨,几乎是成片,也惟有立在最高峰才能离天际这样的近,仿佛踮脚伸手便能摘下星辰。这样无忧的日子,琉素不由一笑。
噩梦的起点原来、原来是这。
她蓦然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鲛纱床幔,薄如蝉翼般她记不清是哪里进贡的了,只道夏暑中最适合用这种不宜生汗的东西。紫檀书桌上,一应俱全的书香笔墨,空中似乎还飘散着墨笔生香。一副丹青水墨,瑟瑟摆在紫檀木椅旁侧,远山黛影隐约欲显,似是缥缈轻纱笼罩天地,花如雪,抬眸则是云霞飘浮浮华之态,那种怡静,唯美的境地跃然初显。
琉素黑白凌厉的眸子撞进一双深杳沉沉的黑眸中——她却突然笑了,身子向后一仰,兀自盯着他垂落在脚蹬边儿的袍裾,竟是熠熠的明黄色。她沉思片刻,只觉镶绣的曼珠沙华甚是精致,却是纯粹的白,白的妖冶。因挨得近,便能闻到他周身馥郁幽幽叫人沉迷的迷靡之香。琉素眯眼,但见屋外那株梨花开了满枝桠,在绚丽的霞光中仿佛是有浅融的光绽放在花蕊。她粲然一笑,只觉他的手,是微微的热,通过血脉流进她的心脏。
琉素突然诡异一笑。
原来,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