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过十五岁……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是无暇去顾及她人,只觉这样似花儿般的年纪,如何承受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方面对的事儿?她只觉心下烦躁,乱如麻线,咬了下唇,方道:“妾身自知无用,只愿此生都禁在梅园中,永不踏出一步。”宋肖问:“生生世世?”如是一咬牙,肯定道:“是。”
宋肖微微笑了下,恍若他才是那个被囚禁永生的人,眉眼间那是无尽的廖寂和孤独。他端起酒杯,冲如是倾首,自顾自仰头干杯。酒尽杯空,似乎是饮尽世态苍凉之感,又似乎是烈酒过于甘冽,烧了嗓子,他微微皱眉,半晌笑道:“我不需要你的生生世世。”王如是浑身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只觉今夜月光分外清寒,照在这屋子内,她仿佛成为了父皇后宫为数居多那其中一人,日日夜夜盼着一夜回眸,半分柔情。可深宫幽怨,爱恨痴缠,又如何是能用一张嘴说个明白的?正如同此刻,多说无益,多说无益……那么,不说也罢!
她趔趄几步,扑到塌子下的脚蹬处,不由分说便举杯仰头,酒过喉咙,似是饮火般从舌根至烧入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生疼。“哐啷”一声,银杯落地,如是呛得猛然咳嗽起来,似乎要把脾肺肝肾都要呕吐出来似得,一声声揪心不已。宋肖心生怜惜,蹲在如是身侧,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是无奈喟然:“你这样骄傲,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罢了。”如是猛地抬头,红唇还残留着透明的酒液,双目噙泪,楚楚可怜。宋肖眼神忽尔一沉,语气竟转为似是冰裂般凛冽寒冷:“可你终究跟她不同。”
王如是仿佛是被闷锤狠狠当头一棒,刹那间明乎所以,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她笑的既残忍又可怜,嗓子都破了音,就如上好的锦缎被人狠狠撕裂一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宋肖啊宋肖,你聪明一世,却也会糊涂啊!”她猛地突出一口血,胃里绞得生疼,似乎都要把她绞烂般,又像是她贪凉,有不知名的东西在不断往下拉拽她的小腹。她却还是在笑,流着泪不住的笑,烛火照出她凄凉鬼魅的模样,似乎有什么在扭曲,狰狞了面容,她恶狠狠说:“你这样做,用一生做赌注——我素来知晓你冷血无情,可我算来算去,终究是没料到你肯保住她的一生,竟给她下药!”
宋肖斜睨着如是,神态永远这样漫不经心,他所有的情绪早就练就的炉火纯青——他永远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自己心中所想。便轻声一笑,仿佛间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摄政王,他是北宋的掌权人,权倾朝野的主公——“不外如是。”王如是笑着笑着便落了泪,泪水搀染了血迹,顺着她的下颚融合在一起,混成一摊血水。她面色一丝丝沉下来,眼睛亮的可怕,红唇妖冶间冷声一笑,凄凉已极:“我今日之死,不是死!我会在地狱中等着你,我要等到楚琉素亲手杀死你那一日,宋肖,今生,你不来,我不走!”
宋肖一怔,竟生出三分笑意,可那笑便如此刻夜幕沉沉,月光前生出的几缕黑云一样,那是虚幻不定,那本就是缥缈如云。嘴角蕴出的笑意,冰冰凉凉,宛若九玄天际直泻下的利箭,一瞬间刺进如是的心脏,那是万箭刺心。
“你应该累了,”宋肖道,眼神转向小几上的酒壶,堪堪笑道:“呐,喝点酒吧。”如是只觉浑身血液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流动,她强撑着昏睡的眼皮,跪爬到脚蹬处,哆嗦着手摸去纹路凸显极为精致的酒壶。张嘴仰头,头顶的灯好像亮了些,又似乎是暗的,她阖眸擎壶就往自己嘴中倒去,清冽的液体洒在脸上,微凉的凉,使她浑身一抖,却爱上了这种感觉——这样放肆的方式,原来,直到死,她才能享受到。
可她终究是没了力气去握住生前的最后一个东西——她仰倒在地上,嘴里往外汩汩冒着的鲜血,仿佛是铫中煮开的沸水,然后水沸腾,她的耳朵、眼睛、鼻子跟着缓缓流出一缕血……这样的天,是四方的,那是在冷宫的日子,没日没夜望着朱红色宫墙撑起这四方的天儿。大雁南飞……燕雀归巢……红墙绿瓦的中宫……残阳斜倾,衬在母后溶金的九尾朝服上,每一处每一寸都耀的灼眼……她盯着双绣的禽鸟,红烛纱灯,她也有过的……也许是眼中泪水太多,模模糊糊的,她真的看不真切了……她记得,其实她都记得……杨柳低垂,依依甩着柳条,吹拂在岸边儿,阳光也是那样的柔,一如眼前人。月白银色无一丝点缀的清袍在春风下猎猎鼓动,吹得衣袂飘飘,吹得春色渐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