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刘术霞的时候,她还不认识我。山高路远,借口体力不支,实难成行、或者经济不佳,车票成了不必要的开销,比之亲淑,饱腹为第一要领。若非村里频频议论王淑珍绝情,嫁女后竟不相往来,我想此隔数年的相聚,倒不会轻易发生。
午餐含鸡鱼肉蛋,外婆朦胧了眼睛。女儿的意义在这个破落的村庄,意味着照拂幼小,即使刘术霞年岁尚短;意味着四岁洗衣,五岁拾柴,六岁熬粥,七岁犁田,八岁可至集市卖菜。后山的石桥洞里常有被抛尸的襁褓婴儿,用木棍挑开,可见其斑驳腐烂面孔,想必是面相不佳,恐刑克,或疾病缠之,难医治,扔之者心安理得,性别杀人法,时下颇为盛行。
我见农民嘴里弃婴事件如此神色淡然,犹如抛山大的包袱,言语也轻松十分。人有命,却无米填腹,二者之间的取舍,果然不是一个简单抉择。沧桑面孔的字里行间,一把子心酸鼻头,矮树下的叹息声,诉说命运的无奈,他们有充分理由和不可辩驳的借口,于是,他们便是对的。
饭后即探新女婿,由三姑婆婶子前来相看,追问家世背景,房屋田产,这是极重要的事,若新女婿为人方可,通达讲理,吃苦能干,众人礼貌点头以示认可,也就不再深掘内幕。若新女婿奸懒馋滑,鼻孔朝天,言语无状,此等“名流”定当属榜首话题人物,明面上众亲友谓年少气盛,待时间见证,或可扭转一二,背地里意味深长,极耐人咂摸的眼神,倒先沉不住气的出卖灵魂,谈话也就只得不欢而散了。
我是依然自寻乐趣的孩童,大鹅展翅,公鸡争斗,蚂蚁搬家,燕子筑巢,老鼠打洞,消磨着我百无聊赖的廉价光阴。脚踏自行车是新鲜事物,大姨小姨,也是新鲜事物,我便跟着畅玩了整整三日仍不能尽兴。直到外婆的小院恢复寂寥,脚踏车也没有了踪迹,我才猛然清醒过来,约莫这些欢乐却不是为我准备的,我忽而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母亲倒不经常寻我,据说在我出生三日后,就被丢给我的奶奶过活。但遇婚丧嫁娶,母亲每每带着我吃席,叮嘱要挑最大块的肉,鸡爪鸭脚的后遗症被搁置一旁,鸡肠,猪肺,鱼泡,根本不用忧虑孩童吞食会伤脑愚笨,这一点上母亲反而比王淑珍开化。我捧着一次性碗筷,吃得是肚子圆滚,嘴角流油,这亦是许多未成年人最期待的打牙祭解馋虫的好时候。
于是,白布裹着的红漆棺材也不再叫人害怕,唢呐里吹响的悲曲成了叫开饭的号角,手舞足蹈的小儿拍着手笑逐言开,被大人责令三五句后,便继续欢喜着追逐打闹。除三五个恸哭的死者家属,其余尽显露酒桌文化,划拳喝酒助兴,女人们聊没有出头之日的农耕,没有解决之法的家庭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