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夏至
“书记您问我是怎么摆平河东十七处庄户人家的纠缠?那么我当然可以告诉您——”
焦秘书站在田垄上擦干净皮鞋,花好一会儿工夫才钻进小汽车,他扭身朝着后排座位,喘一喘气:”您知道的,庄户人,满脑子都是三毛五角的小算盘,您说他们为啥上访?哪有什么故土情怀,哪有什么田园诗意?说是自留地,刨两锄头就撂把式打麻将去咯。一亩地赔偿三千块,咱们仁至义尽!光是钞票就砌成一堵墙,家家户户排队领钱。”
“群众问题还是要用群众办法嘛!”书记像是在喃喃自语,可焦秘书打心底里觉得这番总结既是肯定,也很受用。他几乎是感激地冲这车厢里头的后视镜频频点头,他确保书记能够看得见,而后者也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伸出右臂:焦秘书配合地扽长脖颈,书记在上面捏一把,焦秘书便得了某种隐秘仪式的册封似的,推开门下车,立在一旁,目送小轿车离去。
对于张富贵这种事情,书记多少是失望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云烟县城数以万亩的土地仅仅是拿过来种一些土豆白菜。“毕竟小农经济有其局限性嘛,”书记这样想着,因为打他心底里看来,这块平旷肥沃,依山傍水,视野极佳的风水宝地,理应拔地而起的是本城最美轮美奂,最宏伟气派,最英雄好汉的地标性建筑!“这是城市规划中的基本原理,”书记回想起读书时代拿泡沫塑料盖楼房做模型,模拟城市规划的情形。那时候的这位青年学生似乎已经隐约感觉到,假以时日,自己是要将这些楼房街道付诸实践的!事实正是如此,甫一上任,书记没有一天不是在研究云烟当地的水文地貌,城市规划。征地公示贴出去的时候,书记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个结业待考的学生,害怕而又急于知晓考题,提前预支等待成绩水落石出的焦虑。好在事情并没有折麽他太久:高楼大厦久不见踪迹,征完的田地重新被乡亲们种上种子,庄稼赔偿款拨了一茬又一茬,直到夏收完毕,闲下来的乡亲们终于用接二连三的上访事件杀死了书记的最后一点侥幸。”所以人民的普遍思想认识水平还是需要学习提高的嘛。”书记每每试图如此安慰自己的时候,却总能瞥见办公室里早已竣工的沙盘模型。一种自我识破的巨大挫败感向他漫过来,如此捱到两个月,竟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