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拉回了一些爽朗清举的男儿之姿。兄台生得赏心悦目,又高似松柏树,靠近几步压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我仰头继续道:“好吧我确实是女的。你喊我有什么事?”
尾紫兄微微一笑,喧闹的酒楼被隔开整道温和屏障:“姑娘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交。”
我登时无语。搭讪方法也太落伍了些。
“亏我还觉得你出挑不落俗尘。这样好的一张脸怎么配上这样油的一张嘴。”
他愣了愣,忙摇头。没那么气定神闲的姿态倒是体现了诚恳,“你误会了。我没有其他意思,我说的是真话。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你怎会在画前驻足良久。”
“因为…谁不爱看美人呢?”我伸手欲抚画中美人,尾紫兄一个大步上前,似是要阻拦我,眉头攒了起来。
“这幅画不给摸吗?”
画上一层薄薄的结界刺得我手麻。
尾紫兄看了我一眼,收敛紧皱的眉心,一扬手把结界撤了。“你可以。”
结界便是他设的?我大悟:“你就是这画师?闻人?”
他道:“我不是。你可以叫我玄商。”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你也是飞禽类的?我们是本家。”
他却笑:“世间变化玄妙,未想到竟有如此恒久不变之事。”
我:“你能不能别拽我听不懂的词。”
玄商道:“姑娘姓名?来自何处?”
“我没名字,刚从仓丹山下界。原身是飞禽,但也不知道什么品种。”我挥手面上,给他露了一秒真身。原身的眼睛炯炯有神,吓吓他也好。可玄商兄见多识广,面无异色。
“一目双睛,你聚气化形竟成了重明鸟。”
正说着,嘈杂似重锤落音,重新砸进我和玄商兄的对话之中。为何比喻不用尖锐的绣花针,只因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新人着实疾言厉色。
“老七!”高塔似的男人墨黑一片,粗着嗓子大步跨来。“你在这跟小姑娘搭什么讪呢,回头我找小姨子告状!”
我吓了一跳,又定睛去看。这位眉毛终于干干净净不加装饰,粗硬浓黑的一笔剑眉。轮廓刚硬,身材魁梧,只一头黑卷发略显邪气跳脱。他一手一个花盆,平衡着跳过来,左手的花盆险些一歪,玄商大惊,几乎是要用身子去挡住花盆掉落的轨迹。好在我眼疾手快,帮忙扶了一把。
那花盆立时发热,盆中之物也更加灼亮。
“走路都不看人。”玄商显然很是生气,从我手中拿过花盆抱入怀中,再无什么芝兰玉树淡定从容的美男子风范。
那黑衣男人搂着另一盆抱歉一笑,歪头看我又是一声惊诧的“哟”。
我一头雾水。
他道,“你记得我吗?我嘲风啊。”
我继续一头雾水。这二位怎么都说认得我?
他以余光示意玄商,玄商低声:“她大概不记得了。”
嘲风丧气道,“那等葵儿醒了,还记得我吗?”
玄商貌似认真地怜悯看他:“不一定。”
“呸。你个老七,要是我家葵儿重新来过一遭,那小姨子又好到哪去,我家葵儿温柔如水又爱我至深,多容易重新接受我,我看小姨子那个脾气你怎么追。”
玄商冷哼一声,低头鼻尖轻碰怀中紫花。
我见他俩聊得熟稔热络,也听得摸不着头脑,遂觉跟我无关,还是偷溜去吃饭较好。脚跟刚转,二位兄台齐齐叫住我,道别忙着走,一起用饭吧。
我正要拒绝,嘲风拍拍胸脯,又指指玄商:“老七是这的老板。他请客。”
便宜不占白不占。我进入掌柜私人上佳包厢,端坐等待着大快朵颐。嘲风甚是宝贝他的蓝花,捧着又怕摔了又怕搂重了,自顾自地和花说话。玄商则烹茶,修长手指并拢捻叶,抬眼向我道,“可否帮我照顾昙儿一会儿。”
“昙儿”是他那盆紫花的名字。我着实不懂一盆花在他泡茶的功夫需要什么特殊照顾,就只得学了嘲风,抱在怀里,说点话。凑近一探花灵,我才知晓那花已有化形的痕迹,看来“昙儿”是个人名。
我灵光一闪,问玄商:“你娘子?”
“是的。”
我抬下巴,“那边是嘲风娘子?”
嘲风道,“挺聪明啊。我和老七是连襟。”
玄商道:“她们已能化形,但每日维持时辰甚短,大部分时间都在原身休息。”
我灵光再闪,“是不是你不让别人碰的那个画像美人?”
嘲风大笑,“老七的小家子气被娘家人知道咯!”
玄商微赧,咳嗽一声。“怕碰坏了像。”
“诶,那你不就是闻人吗?难道你是请别的画师来画你娘子?”
“怎么可能。”
嘲风道:“你说的那是老四。算是老七,又不是老七本人,对吧?”
我又是一团浆糊。什么老七老四,老大老二。不过与我无关,我是来蹭饭的。饭来了吗?
饭还没来,但我怀里的紫花开始异动。玄商手中的茶杯都惊得丢出去,一叠声地喊“昙儿!”,又急又怕扑来。嘲风也是抱着蓝花呲溜站起,不停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小姨子怎么了”。我瞠目结舌道:“我啥也没干啊?”
玄商把花抢了回去。眉尾那一抹紫色化成一道灵光飞出肌肤,落入花盆的土壤。
天哪,原来那不是装扮,那是他以己为容器养着他娘子的灵体。何至于此!就如此着急让化形时间长些吗?
…
即刻,我终于明白玄商兄为何如此着急了。
那盆中紫花光芒大盛,花叶生生挣扎似的摇摆,继而突地从盆中飞出,在飘向玄商怀里的路上停了一下,调转进了我的怀里。
玄商:…
嘲风:…
我:…
嘲风道,“老七,你惨了。媳妇更爱娘家人。”
我的怀里“啪”地就多了个奶娃娃。
怨不得玄商着急养花,化形的不彻底啊,娘子变孩子,意识也混沌,说出去可是要有娈童的可怕罪名的。
我正胡思乱想着,那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散着花香往我怀中拱,香香软软的一个小人拱得我心神荡漾,搂紧了准备亲亲她的小脸,结果她一瘪嘴,哭了。
我彻底糊涂了。
我看向两位。嘲风抱着蓝花起身,“我去催菜。”
玄商怜悯而“慈爱”地笑望向我。“我就知道,她会特别高兴。”
我只好慈爱地望向紫花变的玄商兄娘子,哭笑不得:“你哭什么,你夫君又笑什么呢?”
名叫昙儿的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往我本就斑驳的衣服上抹眼泪,甚至把我变成刺绣的刺客香堂松柏枝给蹭出原形落在地上。
泪眼朦胧中,她第一次学说话般勉力张口。咿咿呀呀的童语甚不清爽,复包了一盏茶似的烫口。
几番努力后,终于是软软糯糯却清清楚楚地唤我:“慢慢,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