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尹天旷的胸口泛起一丝悲凉。
廿廿这些日子愈发频繁地梦到尹天旷。只是梦中,那人只是一个身着白衣,手执折扇的模糊的影子,温柔地唤着自己廿廿。廿廿在梦中拼命地想看清那个人的脸,拼命地叫着他“天哥”,拼命地追赶着那模糊的影子,却总是徒劳。一觉醒来,浑身汗津津的。
这段时间,政事不忙的时候,朱瞻基常常会睡在廿廿房间的罗汉床上。每当廿廿梦魇时,他总是马上奔到廿廿床边,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连声轻唤廿廿的名字。只是绝口不提“尹天旷”三个字。
“只要尹天旷不再出现,她便会慢慢忘记他的。”朱瞻基心中反复这样安慰自己。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洗刷干净的。只是每当与廿廿提起婚事之时,廿廿总是说要先找到“天哥”,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才行,而这才是令朱瞻基最困扰的事情。
这一日正值十五,朱瞻基借着上香的由头,带着廿廿出宫散心。此时已近初冬,天地间一片冷寂。到处都是随风飘零的落叶,似秋滚落的泪水。
廿廿许久没有出过宫,坐在步撵上透过纱帘看着宫外的一切,总有一种似曾相识、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好像来过这里。”仪仗队经过汉王府,廿廿的心像被什么重锤了一下,眼前掠过一幅幅模糊的画面,却捕捉不到一丝清晰的影子。“还是等一会儿问问皇上吧。”廿廿心中默想着,忽地只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她掀开轿帘看去,只见一群官兵正在沿路抓人。那些官兵在路上设了一个关卡,凡是路过的人一一盘查,现已抓了不少,都用绳子捆了双手双脚“堆”在墙边。只是他们抓的这些人也是蹊跷,看起来大多都是良民,而且有老有少,有种地的农民、有贩卖的商贾,还有身着长袍的读书人。一个个愁眉苦脸,不知都犯了什么事。
还有好多人在那里连连喊冤,一时间怨声载道,哀嚎一片。
廿廿看得奇怪,吩咐碧薇道:“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碧薇应声,转身走过去问那些官兵。官兵见是宫女打扮,不敢怠慢,了。不一会儿,孙碧薇便走回廿廿的步撵旁躬身回复道:“回禀姑娘,那些官兵说,是朝中下的命令,在全国各地搜捕名字里带‘天’字的人,细细盘问。”
“名字里带‘天’字的人?”廿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忽地,她心头一紧:“是了,是皇上在帮我找天哥。只是……这样找法,也未免太大动干戈了。”她双手紧紧地攥着一方帕子,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她是万般不愿因为自己梦里的一个影子去连累这么多人的。她觉得自己似是将这些人陷于不堪境地的罪魁祸首一般。
正纠结着,朱瞻基骑马来到廿廿的步撵前,说道:“朕见你们在这里耽搁了好一会儿了,是有什么事吗?”
“皇上……”廿廿看着那些被抓的百姓,手中来回地揉着帕子,“你不用再帮我找天哥了。”她终是说出了这句话,心中却涌起一阵酸楚。
“为何?”朱瞻基佯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不找到你梦里的那个人,你如何能放下心结心甘情愿地嫁与朕?”
“我不想找了。”廿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也许,那真的只是个梦吧。”她的语气似秋风般萧索与失落。
朱瞻基的脸上却泛起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几个月的坚守,昌江城最终还是被安南军攻破了。安南军的大队人马涌入城内,烧杀抢掠,本来平静的城池瞬间焰火与哀嚎遍地,就似地狱一般。
尹天旷要去找王通商量御敌之事,却见王通收拾了细软包裹,正背在身上,匆匆向门外走去。他一出门,正好撞见尹天旷,不由有些尴尬,抬头对尹天旷道:“金面大侠,这昌江城保不住啦!你快跟着王某一起逃吧!”
却不想尹天旷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带着果儿随着王通一起向外走去王通带着尹天旷和果儿来到离大帅府不远处的一处废弃的监狱。那监狱的守卫早就散了,狱中的犯人也早就趁乱逃走了。只剩下一根根冰冷的铁栅栏,和一个个空落落的屋子。王通带着尹天旷和果儿走过一段漆黑深邃的地道,来到一间最深处的地牢。尹天旷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果儿则下意识地躲到尹天旷背后,一只手轻轻扯着他后面的衣襟。
漆黑的地牢到处游荡着一股霉烂腐臭的气息。
王通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地牢的门,径直走了进去。走到地牢最里端的一间牢房,打开牢门进去,伸手将靠墙的那只木板床向外搬去,忽地底下露出一个洞来。
“这里之前关着一个死囚,他在这里被关了二十年。在第二十一年,消失不见了。”王通顿了顿道,“原来他在床底下挖了一个隧道,直通到城外的后山上。”
王通说着,将烛台放到地上,自己先钻进了地洞里,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尹天旷忽道:“大帅留步。”王通回头看了尹天旷一眼,皱起眉头。“请大帅将这丫头一起带走,务必护她周全。”尹天旷说着,看了身旁的果儿一眼,顿了顿又道,“尹某要回去助李将军退敌,一时无暇照顾于她。望大帅一定要护她周全。”尹天旷说着,冲着王通拱了拱手。
王通抬头看了看果儿,又看了看尹天旷,只见尹天旷的目光似黑暗中的两炬灯火,灼灼地射向自己。王通心中立刻激灵一下,立刻知道如果果儿若有半点损伤,这金面大侠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他立刻连连点头道:“大侠放心,大侠放心。王某人必定将果儿姑娘完完整整地带到金面大侠跟前。”
尹天旷点点头,又将眼神转过看了果儿一眼,不再说话,转身便走。
“公子……”果儿在尹天旷身后叫道,“您……保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这漆黑的牢狱里摇曳的烛火。她本想说“您和果儿一起走吧。”终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在她说出来,对于尹天旷来说是没有一点分量的。她从未敢问过尹天旷的过去,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孤独空寂的内心。
尹天旷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顿了顿脚步,却也只有一瞬,便又大步去了。
黑暗中,烛火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