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遇刺不是小事,定国寺当即全寺戒备。
雪倾城判断得没错,萧煜的剑伤事小,毒伤事大。住持在检查过萧煜的伤口之后连连摇头,直道:“虽然王妃喂了解毒草药,暂时控制了毒性,但若在十二个时辰内不及时医治,毒入肺腑,神仙难救。”
连祁急得怒吼:“那你倒是赶紧救人啊!”
方丈倒没有怪连祁不尊,起身,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连祁和雪倾城都要被他急死了,特别是雪倾城,恨不得上去暴揍方丈一阵。人命关天,还在这里“阿弥陀佛”,这不是在找打嘛!
方丈这才悠悠地解释:“山寺简陋,诸多药材不全,且这毒颇为凶险,我虽略通医理,却不敢贸然解毒。为今之计,只能赶紧下山,去请小药王来,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切记,天亮之前一定要把人请来,否则,哪怕是小药王来了,也救不了了。”
连祁咬咬牙,当即道:“我脚程快!我去!”
雪倾城当即认同地点点头:“是的,他脚程快。”说着眼巴巴地看着连祁,“你一定能把小药王请来的,对不对?”
连祁不说话。
说实在的,他不敢保证。
哪怕是让他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山上山下来回跑,他都不敢保证,更何况返程的时候,还要带着一个不懂功夫的大夫。
连祁沉着脸,转身推门就要往外走,却听到门外传来声音:“谁要请在下啊!”
众人抬眼一看,莫不惊喜。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竟是小药王!
雪倾城也认出来人。
这人不就是那日她躲在安先生的马车底下,见过的小胡子大夫吗。原来,他竟就是小药王!
小药王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雪倾城,正要笑着上前来打招呼,被心急火燎的连祁一把拉到了萧煜的病床前。
“药王,赶紧来帮王爷看一下。”
小药王却将箱子往桌子上一扔,双手环胸往床榻边一坐,压根儿没有要看病的意思,反倒说道:“我是小药王,不是药王,药王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常年不露面儿,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却也不能轻易夺了师父名讳。”
连祁被他弄得头大,忙道:“是我口误,还请小药王不要放在心上,王爷他……”
连祁话还没说完,就被小药王打断了:“我又不是神仙,哪来那种起死回生的本领。”
众人顿时都震惊了,连祁更是吓得不忍去看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萧煜,捂着嘴转身,冲出了房间。
而雪倾城,如被人一闷棍敲在了脑门上,脑袋里“嗡嗡”作响,里面混杂着许多杂音,都是这些天来她和萧煜相处的种种。
“娘子这般着急,可是想为夫了?
“娘子,为夫送你的东西你还喜欢吗?
“娘子,我们来玩亲亲抱抱的游戏吧。
“那娘子觉得是皇宫好看,还是为夫好看?”
被他叫了这么多天的娘子,陡然意识到以后再也听不到了,雪倾城一时间竟然恍惚起来,就好像她和萧煜还在王府里,没有上山拜佛,没有遇到刺客,他也没有受伤,没有命悬一线……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过,雪倾城伸手一摸。
这是眼泪吗?
当初雪太傅接她回雪家的时候,雪家人拉着她流的眼泪,她都没有流泪。但在这一天之内,她竟为了萧煜,流了两回。
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呢。她不是在进王府的时候就做好了会离开王府,会离开萧煜的准备吗。反正过了一年她也会离开,她也会永远再见不到萧煜,这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这不过是把生离换成死别,反正都是再也看不到了,有什么好痛心的。
从小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的雪倾城,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揪心的痛,揪心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雪倾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说不上到底是哪里痛,只能感觉心上痛得多一些,脑子木木的,浑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肤都被揪紧,难受极了。而且只要她多看萧煜一眼,这痛苦就多十倍。
她这是和萧煜一起中毒了吗?
雪倾城正难受得要死的时候,随侍的安瑞见她有异样,忙伸手扶住她,轻轻推了推她,让她勉强回过神来。
安瑞说:“王妃,小药王还有话要说呢?”
雪倾城这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看上去就像一只迷路的小兽。
“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六王爷要是死了,那便是神仙都救不了,这人不是还有一口气嘛,你们一个个如丧考妣,怎么回事?”
“我杀了你!”连祁风一样地冲进门来,他手中的剑比他人还快,已经露出半截剑身了,明晃晃的剑光,在小药王的脖子间晃荡。还是住持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佛门净地,施主慎重”,忙让几个武僧上前来,才勉强将连祁给拉住了。
偏偏小药王这厮,不仅没有刚从虎口逃生的觉悟,还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不过我既然担了小药王这名号,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会医的。”
不只连祁,连雪倾城都忍受不了这个磨叽的家伙了,她一只手抓起地上的凳子,作势就要干架。
这下连住持都不拦了,生死关头,小药王这三番两次挑拨也的确太招恨了些。
小药王混迹江湖这么多年,靠的绝对不是一身医术,而是——看风使舵的本事,一见没人拦着雪倾城了,忙道:“要我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王妃答应拜我为师,那我这个身为师父的,救救徒婿也是应该的。”
雪倾城瞪大双眼,手中高扬着椅子,龇牙咧嘴,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众人都觉得小药王绝对是疯了,雪倾城可是堂堂王妃,岂是轻易能拜师的。
住持也在一旁,劝小药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师一事可否容缓,好歹先救人再说。”
“我又不傻,如果没有萧煜这个筹码,她能乖乖就范?”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就在此时,雪倾城手里高高扬着的椅子突然被扔了下来,落在地上,磕断了一条腿。
众人心里莫不都是一惊:王妃这是要干架吗?
在这生死关头,众人心里五味杂陈,既为萧煜揪心,心中隐隐又有些期待。
这个小药王,也太招恨了一些,王妃就该狠狠地揍他一顿。
就在众人都翘首期盼王妃扑上前去大干一场的时候,却见雪倾城腿一弯,竟结结实实地跪在了那一堆残屑上,比她“扑通”一声跪下去的声音更响亮的是她的那句:“师父。”
本以为要挨揍的小药王,心情很高兴——他这个小徒弟,算是骗到手了。
本以为能看大戏的众人,心情很复杂——算了,王妃也是为了王爷,能屈能伸,勉强算是一个女中豪杰。
小药王这才装模作样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药丸来,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最后才递到雪倾城面前。
“用一碗水,煎开了,端来。”
“你连看都没看,怎可胡乱开药!”连祁看得眼睛都红了,在他的心里,小药王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无耻小人,他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了。
偏偏小药王一句话呛了回来:“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要觉得药不对,那你自己开啊!”
雪倾城倒是没想那么多。
就算不相信小药王,她也相信安先生,毕竟当初安先生可都是在这个小胡子大夫这里抓过药,安先生都相信的人,总不会有错的。
她像是捧着无价珍宝一样,连动作都不敢变,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药丸,出了厢房。再回来的时候,药丸已经变成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捧着过来,递到小药王的面前。
小药王却看都没看,吩咐道:“灌。”
“什么?”雪倾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抬头,看着小药王。
“我让你灌就灌,这药就得趁热灌下去,而且越快,越多,见效越快,若是一口一口地喂,等药冷了,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雪倾城这才领命,抱起萧煜的头,端着碗,看着萧煜那张略显苍白的俊脸,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算了,就学以前在庆功宴上,兄弟们互相灌酒时的样子吧。
这么一想,她就有办法了,一只手捏住萧煜的下巴,一只手端着药碗,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就这样被灌了下去,灌得原本瘫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顿时猛咳不已,药汁也被咳出来了大半。众人都揪着心,就在此时,小药王却眼疾手快,往萧煜的嘴里丢了一颗药丸,他的速度太快,直到萧煜把药丸吞下去了,众人也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颜色的。
而生生被灌醒的萧煜,喉咙里就像火烧一样,他一睁眼,就看到罪魁祸首,正端着还剩了小半碗的药碗,一脸无辜又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
“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吗?”话虽然这么说,他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甚至还抓住了雪倾城那只搁在他下巴上的小手,用手紧紧握住,然后将头搁了上去,刚刚半睁开的眼皮,如今又合上了。
连祁又开始紧张了:“王爷这是怎么了?庸医,你到底给王爷吃了什么东西!”
小药王简直要被这个家伙气死了,本不想理他,但看着雪倾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这好为人师的毛病也就犯了,开口解释:“我刚才让徒儿灌的那碗药,本就没指望王爷能吃进去多少,只不过要把王爷灌醒而已,人不醒,我这药丸,他怎么吃得进去?”
连祁一听到小药王说如此粗暴对待王爷是故意的,当即就要发火,被小药王一句话拦住了:“病人需要清修,闲杂人等退下吧,今晚我就辛苦一些,陪着我徒弟在这儿守着王爷了。只要熬过今晚,便无大碍了。”
众人一听还要“熬”一晚,甚至连声都不敢出了,毕竟现在王爷的小命就捏在这个让人一看就烦的小胡子手上呢。
众人退下之后,房门却没有关上,连祁安排了一队重兵在门口把守,甚至刻意大声宣布:“你们盯着点,一旦发现那个庸医敢对王爷不利,格杀勿论!”
将士们都异口同声道:“誓死守护王爷!”声音之大,惊起树上寒鸦无数。
这般闹过一场之后,便没有声音了。
雪倾城因为被萧煜捉着手,如今抽也抽不开,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小药王倒是十分有兴致,从箱子里掏出一本本医书来。
“今天时间仓促,为师来不及准备,这些入门医书你姑且先看着。”
“王爷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见雪倾城一心牵挂着萧煜,小胡子一腔热情被冷落,颇为不爽,冷冷地道:“放心,死不了。不过他中的这毒颇为凶猛,我虽能保他性命,但是他免不了也要受一些苦。每年要受一次极寒,一次极热的煎熬,就是难受一些,倒不致命,熬过也就好了。”
“你……你不是神医吗?这不能根治吗?”一次极寒,一次极热,而且每年都要复发,这得多难受啊。
“如果是我师父在,或许还有办法,不过如今他老人家云游四方,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我们可以找找,王府那么多人,肯定能找到的。你上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我们或许能找到也未可知。”雪倾城眼巴巴地看着小药王。
小药王捏着他那小胡子,那皱起的眉头倒是表明了他的确是在认真回忆。
小药王:“大概……”
雪倾城一脸期待。
小药王:“二十年前,还是二十五年前?”
雪倾城:“当我没问。”
长夜漫漫,雪倾城累极了,但一闭眼就看到了萧煜被刺杀的画面,让她再也睡不着了,她看着小药王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写着什么,她再次打起精神来,和他聊天。
“你可真厉害,没有切诊就知道王爷中了什么毒。还是,你早就知道王爷中的是什么毒,所以才这么准时地出现、送药?”
小药王抬眼,一脸严肃:“叫师父!”
雪倾城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虽然当时是为了救萧煜,情急之下做的决定,不过已经跪地叫师父了,她也不会反悔,于是干脆地喊了一声:“师父。”
小药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那撇小胡子也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
“你既然喊我师父,就是我罩着的人,自然比我师弟那家伙更亲一些,所以告诉你也无妨。今天派来杀你们,哦不,准确地说是来杀你的人,就是我师弟派出来的。也是我师弟,在知道中剑的不是你而是王爷的时候,才火急火燎地喊我上山来送药的。”
“什么?”居然还有人想杀她。
她无权无势,貌丑无德,现在还是个傻子,想杀她的人脑子没问题吧。
还有,她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有没有必要去把连祁叫进来去抓凶手呢。
“我想,师父你肯定是不会告诉我你师弟、我师叔是谁的对不对?”
毕竟在她这“受害人”面前说凶手的计划,就已经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了。
小药王:“倒不是我不想说,主要是我和他这么多年就没叫过对方名字,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张三?李四?哎呀,不重要了,如果你们下次抓到了他,需要我来指认凶手,我还是非常乐意效劳的。”
雪倾城:“那……那就谢谢师父了。”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小药王这坑起师弟来都毫无心理压力,作为他的徒弟,以后怕不是要被坑成筛子吧。
不过眼下,雪倾城更纠结的是: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连祁。
小药王用余光瞥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这装傻的功夫倒还不错。”
“什么?”雪倾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傻子,再一看小药王那洞穿世事的眼神,便知道瞒不过他了。她用另一只手将萧煜的耳朵捂住,这才敢偷偷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真傻,还是装傻都看不出来,那我也枉担这‘小药王’名号了。”他上下看了雪倾城一眼,又扫了扫萧煜。“不过,你居然会喜欢这个莽夫,想来脑子也算不得正常。”
雪倾城脸一红,失口反驳:“什……什么喜欢……才没有呢!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想收我为徒?”她还以为小药王一心想收她为徒,只是因为好奇她的病情,想把她当作实验对象呢。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个傻子做徒弟做什么。”小药王鄙视地看了雪倾城一眼,“我不过是想着,你既然能够瞒天过海这么多年,想必脑袋瓜子肯定比一般人灵活。”
雪倾城: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无法反驳。
她又听小药王在念叨:“脑袋瓜子是比一般人活泛,就是眼光不太行。”
“不过好在看病不需要眼光,只要你能治病救人,哪怕你喜欢一头母猪,那也没什么关系。”
这一夜极为难熬,天亮了,雪倾城的腰也快坐断了。直到小药王早间替萧煜把了一次脉,确定萧煜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雪倾城这才算放下心来。
她一根根地掰开萧煜的手指,从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来。
这家伙哪怕是病着,力气也大得惊人,她这白嫩的小手,愣是被他捏得都紫了。
安瑞为她准备了热水,又替她揉了许久的手,才让那瘀血消退一些。雪倾城换了一身衣服,总算轻松了一些,安瑞也劝她:“王爷那边如今已经脱离了危险,有小药王看着,连祁也在旁伺候,王妃您累了一晚上了,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其实安瑞也不过是在口头上劝一劝而已,毕竟看昨天雪倾城为了王爷坐了一晚上的那个拼命劲儿,肯定是不放心王爷的。
就不说昨日的事,如今丈夫卧病在床,身为妻子,少不得伺候在侧,表示自己为了王爷还能再战五百年。
偏偏安瑞没料到,她家王妃从来都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安瑞也就是随口劝劝,雪倾城却是认真听了,更何况,她向来信奉的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生存法则,要不是看在昨天萧煜是为了救她快死了的分上,她才不会那么牺牲自己呢。
于是雪倾城十分听话地去了住持为她另外安排的厢房,在安瑞讶异的目光中盖上被子,真的睡下了。
而另一边,雪倾城刚睡下不久,萧煜就醒了。
他没睁眼,迷迷糊糊间就想去抓雪倾城的手,手心里却空了,他当即一慌,伸手乱摸,终于让他抓到了一只大手,他这才满意了,将那手抓在手心里摩挲,半睁开眼去看,本以为会看到他在梦中想了一夜的人儿,一睁眼,却是连祁那张脸。再低头一看,他握着的,哪里是王妃的柔荑,分明是连祁这家伙的糙手!
萧煜当即嫌弃地丢开,连祁也是一脸惊恐。
他家王爷和安先生的各种传闻本来就不少,众人虽然都憋在心里不敢问,但是王爷的性取向问题一直都是大家高度关注的话题,如今王爷这般做派,莫不是看上他了吧。
这个想法让连祁十分崩溃。
他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还想着等战事平了,王爷不需要他保护了,他就向王爷请辞,然后去找个温柔可人的姑娘,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甜蜜小日子。可是一想到,他期待的软玉温香换成王爷的时候,连祁连打了两个冷战,忙退后了好几步。
“王爷自重,属下惶恐。”
萧煜:“……”
他一睁开眼,心心念念的小王妃换成了连祁的大饼脸,他才崩溃呢!
他挣扎地想坐起来,肩上的伤却掣着他,他这一动,就扯动伤口,撕心裂肺地疼。
连祁看着王爷这般痛苦的样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伸出手去帮他,将他扶起来。待萧煜坐稳之后,他又立马跳开好几步远,生怕王爷一个想不开,对他起了色心。
萧煜很是头疼,扶着额问道:“王妃呢?”
听到萧煜在问王妃,连祁竟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王爷还是喜欢女人的。
因着这份心思,他回答的时候也颇带了些感恩上苍的激动:“王妃伺候了您一整夜,适才确定你脱离危险之后,才下去休息,王爷您想见她吗?属下这就差人去请王妃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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