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如风,可每走一步,双足便入地半尺。
巨汉走到贺陀罗身前,双肩一抖,四口木箱飞出三丈,越过众人头顶,堕在台前,哗啦一声,木箱寸裂,金光迸出。众人定眼看去,四口大木箱中全是粗大金条。众人哗然一片,既惊叹黄金贵重,又骇然于巨汉的神力。这四箱黄金不下千斤,那人一掷数丈居然浑不费力。
云殊动容道:“壮士神勇,敢问大名。”巨汉将铜棍就地一插,合手道:“咱是钦察人忽赤因。”他语气生疏,字句却吐得清楚。
秦伯符打量他一眼,忽道:“敢问,阁下练的可是‘小黑魅功’?”忽赤因一愣,摇头道:“‘小黑魅功’是什么?”秦伯符盯着他,皱眉说道:“当年‘无妄头陀’修练‘大金刚神力’不成,别创一门邪功,每修练一次便要吸食活人鲜血。无妄自称‘小黑魅功’,一经练成,力大无穷,有移山扛鼎之威。但杀人吸血,未免邪毒太甚,后来他受高手围攻,身受重伤遁往西域,从此再无消息。”
忽赤因木无表情,静静听罢,笑道:“咱这气力是天生的,并非‘小黑魅功’。不过,咱听说中原有一门‘大金刚神力’,若能遇上倒想会会。”秦伯符淡淡道:“你听说过‘大金刚神力’,那可听说过‘巨灵玄功’么?”忽赤因目光闪动,朗笑道:“原来阁下便是病天王,久仰久仰!”
秦伯符点头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少时秦某也想请教一二。”忽赤因眼里凶光一闪,但笑不语。贺陀罗忽地笑道:“云老弟,今日咱们究竟是结盟还是比武?”云殊道:“自然是结盟。”贺陀罗指着金条道:“这些是洒家带来的见面礼。”云殊欣然笑道;“大师想得周到。”
贺陀罗目光一转,向梁萧笑道:“平章大人,你平素的威风上哪儿去了?哈,风水轮流转,人人都有倒霉的时候。”梁萧淡淡说道:“说得是?,想必你是游泳回来的吧!”贺陀罗目涌怒意,冷冷道:“哪里话,多亏平章留下的造船术我与云老弟才能渡海回来!”
原来那日贺陀罗与云殊被梁萧丢在岛上,丧气之余只好继续造船,梁萧尽管拖延工期也不想置二人于死地,所说的造船之术大体不差,二人用心琢磨,过了月余,终于造出一艘海船驶回大陆。
贺陀罗想起被骗之事倍感恼怒,大声说:“云老弟,这厮如何处置?”云殊笑道:“主随客便,大师以为如何?”贺陀罗笑道:“云老弟客气了,你们汉人名将岳飞有句话说得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咱们结这东西之盟乃是亘古未有的大事,若用牛羊三牲祭拜天地大落俗套,不如就拿这厮作祭,饮其血,食其肉,岂不快哉?”他虽是笑语晏晏,众人却听得头皮发麻。云殊怔了怔,拍手笑道:“好,就这么办!”
花晓霜不觉尖声叫道:“不要!”叫声未竭便听群豪纷纷叫道:“不错,对付如此恶人,正该如此。”“碎碎将他剐了,方能消我心头之恨……”转眼之间,花晓霜的凄厉叫声被众人的怒吼湮没不闻。花慕容再也忍耐不住,高叫:“云殊,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这样折磨人?”云殊眉头一皱,还未答话,贺陀罗已笑道:“姑娘言之差矣,凡成大事者,岂能有妇人之仁?梁萧这厮杀人无数,叫他骨肉成泥也不冤枉。”
云殊忖道:“说得对,当日我便是妇人之仁,以致被那些文官庸将处处掣肘,最终兵败崖山。从今往后,只要能驱逐鞑虏、恢复华夏,什么事情我云殊都做得出来。既能与贺陀罗这等大恶人结盟,剐杀一个仇人算什么?”当下正色道:“慕容,我主意已定,毋庸再言。”
花慕容一怔,气道:“人是我们拿的,如何处置也该由天机宫作主。”云殊得天机宫资助,与花慕容更有婚姻之约故而处处容让,不料她紧要关头让自己难堪,一时恼羞成怒淡淡说道:“军国大事,哪容妇道人家插嘴?”花慕容不料他出言无礼,全不似平时体贴模样,不觉惊怒交集,叫道:“好呀,这便是你的真面目了?我今天偏要插嘴,看你如何对我?”说罢便要跃上台去与云殊动手。
花无媸伸手按住她,厉声喝道:“慕容,住口!云殊说得对,国家大事,你妇道人家不得干预。”花慕容委屈得落下泪来,大声道:“妈,你也这么说?”花无媸叹道:“事关天机宫数百年清誉,此刻除了置身事外别无他法?”花慕容身子一颤,回头望着花晓霜,见她双目含泪,眼里满是哀求,不觉胸中酸楚,捂着脸钻进马车。
云殊硬起心肠,沉声道:“何兄,你来执法!”何嵩阳笑道:“敢情好,这活剐歹人的勾当,老子最是在行,包管不让他死得痛快。”说完抽出一把牛耳尖刀,衔在口中,正要去撕梁萧衣衫,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何大叔,我来帮你。”何嵩阳侧目一望,却是靳飞之子靳文,点头道:“好,小文,这恶贼害你全家,你正该报仇。”靳文蹿上前来狠狠踢了梁萧一脚,梁萧怒目陡张,神光迸出,靳飞被他一瞪,心生怯意,不自禁倒退两步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道:“你还凶?哼,何大叔,我先弄瞎他的招子。”他年少气盛,一心想在群豪前逞威,只见他夺过尖刀,狠狠向梁萧的眼睛扎下去,不料梁萧虽被“囚龙锁”困住,功力仍在,瞧得刀来,身子向右一晃,靳文一刀扎空,雪亮刀锋自他面颊划落,血花四溅,割出两寸长一段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
靳文未能扎中一个被缚之人,羞恼异常杀机陡起,反手一刀戳向梁萧心口。花晓霜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群豪均叫可惜:“这一刀下去,岂不让这厮死得太容易?”
眼看刀落,一枚石子破空飞来,当的一声击中尖刀,靳文虎口流血,尖刀脱手飞出。只见人影一晃,明三秋大袖飘飘卓然立在台上。天机宫众人无不变色。云殊惊道:“明先生,这是为何?”明三秋摇了摇头,叹道:“梁萧算学独步古今,杀之可惜。”云殊皱眉道:“算学不过小道,社稷安危才是大节。”明三秋哈哈笑道:“好个大节,试问你杀了梁萧,就能复兴宋室吗?”云殊一愣,不觉语塞。
明三秋道:“梁萧纵有千般不是,但他算学通神,乃是难得的人才,若云兄实在不忿,不妨废了他的武功将他留在天机宫中,从此潜心数术,绝迹江湖。”云殊尚未答话,贺陀罗阴笑道:“让他坐享清福,岂非便宜了他?”转头向云殊道,“时辰不早,快快了结此事,大家早些结盟!”云殊点头道:“此事不劳明兄过问,还请退下。”
明三秋负手冷笑一动不动,云殊眉间透出怒意,目视花清渊道:“花宫主,你说如何?”花清渊心中矛盾,尚未开口,却听花无媸冷冷说道:“明三秋,你自作主张,不将宫主放在眼里么?”明三秋微微冷笑,望着花清渊道:“花宫主,明某这数年来安心从事,不与你为难,只因为佩服你性子冲淡,有容人之量,若论其他的本事,明某对你半点儿也不佩服。”
花清渊面色发白,叹道:“不错,若论其他本事花某远远不及明兄。”明三秋点头道:“若非梁萧出头,天机宫早已不属你花家。不过,明某虽然输与他,却输得心服口服,尤其算学一道,明某更是五体投地。明某自负平生,当真佩服的只得他梁萧一人。今日杀他,你们不过图个痛快。嘿,杀一个梁萧或许不打紧,但只怕再过数百年,泱泱华夏,也未必能出一个与他颉颃的算学奇才。”他微微一顿,扬声道,“更何况明某人最瞧不起的就是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他的目光扫过天机宫诸人,隐隐透出一丝不屑。
花无媸面色沉静,淡然道:“如此说来,明三秋你是不屑再做天机宫的人了?”明三秋哈哈一笑,大声说:“你这些年来千方百计,不就要逼我反叛好出手对付么?好得很,今日明某如你所愿。”他将手一挥,沉声道,“从今往后,明三秋与天机宫一刀两断,所作所为与天机宫再无关系。”
台下一片哗然,花无媸也有几分意外,明三秋这些年委曲求全,自己想要寻他不是也无把柄。不料他今日竟为一个往日对头破门而出。?梁萧本已心丧若死,闭目就戮,却不料万马齐喑之际,为自己出头的竟是明三秋,一时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忽听贺陀罗笑道:“云老弟,这就是你说的:‘南朝武人一体同心,并肩协力’么?好个一体同心,好个并肩协力!”云殊脸涨通红,扬眉道:“明三秋,你若定要附逆,云某可对你不客气。”明三秋长袍一撩,沉声道:“请。”云殊沉喝一声,翻掌拍出,明三秋足踏奇步,错拳反击。云殊存心立威,出手招招毒辣,明三秋为救梁萧也使出浑身本事,他这几年妙悟神功,骎骎然已是天机宫第一高手,真才实学不在云殊之下。
转眼间,二人以快打快,旋风般拆了二十余招,云殊急于求胜,展开“惊影迭形拳”。这一路拳法脱胎于“三才归元掌”,虚实难料,运转如风。却不料当年明三秋败于梁萧之手,事后也曾精研这路掌法。他算学之精当世仅次于梁萧,武功更有独到造诣,反复揣摩,对掌法中的奥妙了如指掌,眼看云殊使出拳法,心中大喜。又拆十余招,忽听明三秋叫一声:“着!”中指透过云殊双掌,拂中他的“期门”穴。
云殊半身麻痹倒退三步。众人不由齐声惊呼,风眠叫道:“公子,宝剑给你。”嗖地抛出长剑,云殊伸手接住,展开“归藏剑”,刷刷刷一连九剑,扳回劣势。
二人疾若闪电,纠缠不定,熊熊火光中,两道人影越来越淡。突然间,剑光一亮,明三秋厉声大喝,火光忽又一暗,云殊仿佛一叶纸鸢抛出丈余,重重摔下,挣扎不起。明三秋肩井处长剑入半,身后露出明晃晃一截剑尖。
明三秋反手拔出长剑,血如泉涌,殷透半边衣衫。明三秋目视剑锋,苦笑道:“公羊羽啊公羊羽,我破得了你的掌法,却破不了你的剑法。厉害,厉害!”身子一晃,以剑拄地,单膝跪在地上,鲜血顺着剑锋淌下在木台上聚成小小一摊
梁萧忍不住低声道:“明先生,你我今生无缘聚饮,黄泉路上,梁萧当与你把盏对坐痛饮三百大杯,少喝一杯便不是好汉。”明三秋望他笑道:“说话算话,不要忘了。”梁萧点头道:“死也不忘。”明三秋笑道:“好个死也不忘。”两人相视一笑,明三秋挺身站起,剑交左手,朗声道:“还有谁来赐教?”众人见状,无不骇然。贺陀罗微微笑道:“好本事,我来领教领教。”此话一出,众人不以为然,明三秋身受重伤,贺陀罗此时出手分明要拣便宜。他堂堂宗师,如此做派未免太过无耻,纵然南朝群雄也都面露不屑,忽听忽赤因呵呵笑道:“汉人说得好:‘杀鸡焉能用牛刀’,何必宗师出手,忽赤因便能结果他。”说罢满脸堆笑,举步上前。
明三秋见他逼近,心想:“此人气力奇大,出手势必猛不可当,万不能令他主攻。”长剑一斜正要抢攻,忽听秦伯符冷冷道:“明老弟,这一阵交与秦某如何?”明三秋诧然回头,忽见秦伯符不知何时上了木台,凝然而立。秦伯符瞧了梁萧一眼,叹道:“我也不知是对是错,看你送命,终非我愿,但从今日之后,无论你是死是活,秦某与你再无干系。”梁萧只觉嗓子一哽,眼角泛起泪光。
花无媸一皱眉,扬声锐喝:“伯符,你也要步明三秋的后尘吗?”秦伯符默不作声,双掌飘飘拍向忽赤因。忽赤因嘿然一笑,两拳抵住,二人身形微晃,足下木台顿时碎裂。秦伯符双目陡张,厉声叫道:“好贼子,还说不是小黑魅功?”忽赤因面带诡笑,并不反驳。
二人忽进忽退,拳法并无多少花巧,一招一式却都极尽刚猛。顷刻间,四面火把被劲风打灭大半。天机宫诸人均知秦伯符的厉害,眼看忽赤因不落下风无不心生诧异。
斗到间深处,忽赤因尖声怪笑,笑声凄厉听得众人头皮发麻。霎息间,木台上卷起一道狂飚,寥寥数枚火把同时一暗,只见黑影幢幢,起落不定,啊呀一声惨呼响起,忽又归于寂然。忽听秦伯符喝道:“妖孽,尔敢!”火把又是一亮,众人一瞧,无不惊怒,忽赤因抱着一人,嘴里死死咬着那人颈项,那人一身汉装,正是前来结盟的武人之一。忽赤因抱着那人狂奔,他的身子原本狼夯,此时却似缩小一半,蹿高伏低形同鬼魅。秦伯符空着双手也追他不上,不由连声怒吼。二人流光掠影般绕着木台转了一圈,忽赤因随手一抛,手中那人吧嗒堕地。众人围上一看,那人颈上血肉模糊,面皮蜡黄,早已气绝了。群豪纷纷怒叫,拔出兵刃向忽赤因拥去,只碍于秦伯符与他争斗,一时不便抢上。
忽赤因饮罢人血,精神大涨,身子一舒,呼呼两掌挥出。秦伯符气为之闭,倒退两步,心想传言果然不差,习练‘小黑魅功’的妖人,每吸一人鲜血,功力便增长数成。他凝神应对,径取守势,忽赤因步步抢攻,忽地发声怪笑,跃在半空,掌如飞来山岳向秦伯符飘飘压来。秦伯符抬手一挡,足下木台轰然坍塌,他只觉心口发热几欲吐血,忽赤因双掌如风连环拍落。
二人各以神力相拼,掌力相交,笃笃作响。对过第九掌,秦伯符内息一滞,情知牵动痼疾不由暗自叫苦。只见忽赤因第十掌拍到,只好勉力挡出。四掌相接,秦伯符喉头微甜,噌噌噌连退六步,一跤坐倒在地,口中鲜血涌了出来。花清渊急忙纵上,取出一支青玉瓶,倒出药丸给他服下。
忽赤因收了掌,志得意满,长笑道:“巨灵玄功,不过尔尔。”群雄正欲冲上厮并,忽见他目中精芒暴突,扫视过来,气势均是一馁,心中悲愤莫名,就当此时,忽听远处有人朗笑道:“巨灵玄功不过如此,大金刚神力却又如何?”声若洪钟,震响当场。忽赤因脸色微变,放眼望去,只见北边两名僧人大步赶来,为首一人魁伟异常,正是九如,身后一人中等身材,却是花生。
赵昺害怕云殊发现自己,早先缩成一团不敢作声,这时瞧见花生,忍不住探头叫道:“光头叔叔。”花生听他叫唤,哎呀一声,三两步蹿入天机宫诸人之间,众人纷纷阻挡,哪知小和尚活似一尾泥鳅滑溜异常,东一扭,西一摆,拳打脚踢尽皆落空。他一步抢到赵昺跟前,修谷在旁挥掌拍出,花生身形忽矮让过来拳,肩头从下方耸起顶在修谷肘下,修谷只觉大力涌来,惊叫着倒飞出去,正撞着来援的童铸,两人滚作一团。花生顺手揽过赵昺,大袖一挥接下花清渊一掌,呵呵笑道:“不送了!”借势蹿出人群,转回九如身边。
花无媸见花生欲来便来,欲去便去,视天机宫一众高手如无物,深感大失脸面,冷笑道:“九如和尚,你教的好徒弟!”九如拈须笑道:“不敢,不敢。”忽赤因鼻间哼了一声,高叫:“你便是九如吗?我在西方就听过你的名声。好,你来,咱们较量较量。”
九如并不理会,看了梁萧一眼,笑道:“小子,和尚听说此间聚会顺道瞧瞧,你怎么也在这里啊?”梁萧摇头苦笑,不知从何说起。赵昺指着天机宫众人,大声道:“他们不要脸,合起来偷袭叔叔!”云殊已听到赵昺声音,心中生出疑心,这时看清容貌更是心神大震:“圣上怎么到了这里?是了,定是被梁萧那厮挟持而来,只怪我一时大意未能瞧见。”
花生见梁萧四肢被缚,血流满面,不由无明火起,叫道:“梁萧,谁打了你,俺给你出气?”忽赤因见九如师徒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勃然怒道:“小和尚,我自与你师父说话,你多嘴什么?”花生正自生气,圆眼一瞪顶嘴道:“俺自与梁萧说话,你多嘴什么?”忽赤因大怒,狠狠瞪他,赵昺想起他吸食人血的模样心里害怕,在花生耳边低声道:“光头叔叔,他咬人脖子,是个大大的坏人。”花生一点头,将赵昺交给九如,纵身跳上台去,大步走向梁萧。
忽赤因伸臂一拦,冷笑道:“小和尚,你做什么?”花生道:“俺要救梁萧,你让开些。”伸手在忽赤因小腹上一推。忽赤因有意卖弄也不格挡,气贯全身好似铜浇铁铸。哪知花生一推不动,猝然加劲,忽赤因但觉巨力迭起,一重接着一重,一重胜似一重,不由身子一晃倒退两步。他呆了呆,叫道:“小贼秃你好!”一拳直奔花生面门,花生一旋身,挥拳击他腰胁,忽赤因矮身出腿横扫,花生大喝一声也随之出腿,双腿一交,忽赤因又是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心中大凛,呼呼两拳击向花生胸口。
一时间,二人你来我往,斗成一处,西方群豪扯起嗓门,都给忽赤因打气,台下宋人恼恨忽赤因残杀同胞,只盼他败落,纷纷替花生助威。呼喊声中,台上二人斗得越发激烈,只见一个高大魁伟,状若擎天巨神;一个矮小敦实,仿佛矮脚罗汉,身量看似悬殊,拳脚相加,却不分高下。忽赤因出手虽快,花生却每每后发先至逼得他束手束脚。片刻间,忽赤因到木台边上,他情急大吼,故伎重施,一掌扫灭火把,又将一名南朝武人抓在手里,未及吸血,身后风响,肩上挨了重重一拳,喉头发甜,血没吸成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他无奈之下,纵身狂奔,怎料花生使出“三十二身相”,一晃身,抢到他身前,一招“马王飞蹄”踹向忽赤因小腹。忽赤因躲避不开,只得抛起怀中武人,腾出双手封挡,不料花生虚虚实实,左手一探,早将那名南方武人轻轻巧巧夺过丢在一旁。那人自鬼门关走了一遭,站在当场阵阵发抖,忽觉裤裆冰凉,低头一看,已经吓出尿来。
忽赤因被花生处处进逼,脸上无光,忽地发声厉吼,又抓一人,想要吸血长力,但他快一分,花生也快一分,他每抓一人,花生立时夺回。反复再三,忽赤因被小和尚逼得团团乱转,心中怒极,索性不再吸血,全力出掌。转瞬间,二人各凭神力,笃笃笃连交十掌,声如沉雷闷响,势如巨象相搏。
忽赤因气力每衰必当吸血补充,此刻遭遇强敌消耗既大,又无血可吸,二十掌一过渐感力怯。花生则敌强一分,我强一分,“大金刚神力”自给自足,不假外求,一时拳风呼呼,越斗越勇。
二人此消彼长又斗数合,忽赤因出手稍缓,花生看出破绽,忽地探手扣住他左臂肘弯的“曲池”穴,向外用力一扭。忽赤因运劲回夺,花生顺势从他右胁下钻过去,手成虎爪扣住忽赤因的“至阳”穴,劲透五指,忽赤因浑身瘫软,偌大身躯被花生高高托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旋得三旋,花生喝一声:“下去吧!”直蹿到木台下去。忽赤昏头胀脑,摔了个唇破牙断,满口是血,半个脑袋尽都肿了。九如拄杖旁观冷冷笑道:“小黑魅功也不过尔尔!。”
南方群豪恨极了这吸血怪物,见此情形哄然叫好,若非碍于云殊面子早就一拥而上。胡人们慌手慌脚抢了上来,将忽赤因拖回医治。
花生掼走忽赤因,纵身向梁萧抢到,忽觉劲风掠来,却是贺陀罗到了。花生不及抵挡,忽听九如笑道:“臭毒蛇,咱俩亲近亲近。”手中木棒若怪蟒出洞,嗖地探出。贺陀罗只得放了花生,掣出般若锋反手一截。九如手中木棒搭上般若锋顺势旋转,贺陀罗虎口发热,兵刃几乎脱手,当即拳势忽转,击向九如怀中赵昺。九如闪身让开,啧啧笑道:“贺臭蛇,你这手段还是如此下作?”贺陀罗阴沉着脸,右手舞开般若锋,左拳却尽向赵昺身上招呼。
花生见贺陀罗被师父缠住,转身蹿到梁萧身前,抓住“囚龙锁”运劲一拧,那紫黑铁锁竟纹丝不动。花生一愣,方要运劲再拧,忽听背后细响,似有物事破空而来,只得放开枷锁,信手一捞,但觉入手轻飘,摊开手掌,却是一枚细长松针。
九如一棒迫开贺陀罗,目视黑松林笑道:“老穷酸,你来就来了,何必遮遮掩掩,哈,莫非怕老婆不成?”松林中飒然一响,公羊羽鹑衣敝履飘然走出,冷笑道:“老贼秃,你只顾卖弄嘴舌,不怕入拔舌地狱么?”他身形一晃落到木台之上。花无媸见他出现,面色顿转苍白,双眼盯着丈夫似要将他刺穿。花清渊望着父亲也是手足无措。云殊正自束手无策,忽见公羊羽亲来精神一振,叫道:“师父。”公羊羽冷哼一声,昂头望天,并不理会。
九如笑道:“老穷酸说得妙,这就叫作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正是和尚大慈大悲,哀怜世人的写照。善哉,知我者,穷酸也。”公羊羽啐了一口,冷笑道:“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九如笑道:“穷酸你不要掉文。和尚只是问你,你到底帮着哪边?”公羊羽冷笑道:“总之不会帮你。”九如道:“依和尚看,你们杀了梁萧也是于事无补。留着他却有许多好处。”公羊羽略一沉默,徐徐说道:“若是寻常错失却也罢了,但聚九州之铁也难铸此一错,不杀此子无以谢天下。”
九如大头连摇,说道:“不然,大宋奸佞当道,国势不振,大敌当前,却让三尺小儿登上帝位,号令群臣。反之忽必烈为人干练,内有聪睿之臣,外有虎狼之师。不比其他,比比国君的能耐,两国强弱不问可知。诚所谓:‘鹰隼之侧岂容燕雀安眠’。元人固然贪得无厌,但大宋败亡也不乏咎由自取。倘若将一国之亡归咎于一人身上,未免太过牵强了些。”群豪听得这话虽觉不忿,但想起宋室衰微暗弱的情形也不由大感沮丧。
公羊羽摆手道:“老和尚,你用出世人的嘴说当世人的话,未免大错特错。大丈夫在世,当顶天立地,锄暴扶弱,方才不违侠义本色。倘有强人当街欺凌妇孺,你也袖手旁观,只说是:‘谁教她等如此孱弱’么?”九如道:“两国相争不同市井争斗……”公羊羽不待他说完接口便说:“事有轻重,但其理相同。朝廷虽然腐朽,万千百姓又有何辜?元人蛮夷小邦,依仗强弓快马逞一时之能,但本性贪蛮,肆于征伐,不明仁义之道,不通治乱之法。圣人道‘刚不可久’、‘坚强处下’,马上取天下,岂能于马上治之乎?我汉室虽遭外患,国脉断绝,却仍有黎民千万,豪杰无数,纵然败亡在前,只要人心不死、道义犹存,便如神鸟凤凰,**于香木之中,重生于灰烬之外,岂是区区燕雀之辈、任人主宰?君不闻:楚虽三户,也必亡秦么?”?南朝群豪听到此处,只觉痛快淋漓,哄叫如雷:“楚虽三户,也必亡秦。”
当年秦灭六国,楚人心怀怨恨,说道:“楚虽三户,亡秦者必楚”。事后一语成谶,灭亡暴秦的刘邦、项羽均是楚人。
九如冷笑一声,说道:“这世间便是太多大丈夫、大豪杰,扯虎皮当大旗,砍来杀去以致纷争不休。好,就如你老穷酸所言,你当年又为何发下那样的毒誓,说什么大宋天翻地覆,也不动上半根指头?”公羊羽双眉一挑,冷冷道:“当年奸臣当路,昏君无道,害我家破人亡。不才武功有成,也曾动过报复的毒念,欲凭一人一剑,将那些昏君佞臣、满门良贱杀个干干净净。”这番话惊世骇俗,听得人人背脊生寒,均想:“倘使如此,可是古今未有的大血案了!”
公羊羽声音转沉,接着说道:“也凑巧,我行刺路上,遇上蒙宋两国交兵。不才心想:先不说蒙古觊觎,国势濒危,我弑君杀臣,倘若朝中无人承袭大宝生出内乱,岂不予外敌可乘之机?再说,昏君佞臣固然一百个该杀,但家中老幼却无辜,杀之有悖情理。我心中虽有这般考虑,但却自知性情偏激,一旦动手,必定一发不可收拾。思来想去,终于按捺仇念,发下毒誓:即便大宋天翻地覆也不动上半个指头。哼,旁人只道我公羊羽恋于私仇,不顾大局。殊不知,当初不被这毒誓困着,我三尺青锋出鞘,大宋朝早就完蛋大吉!”
众人听了这话尽是默然,云殊心想:“我始终埋怨师父不顾大节,没想到竟是这等缘由?”心中茫然一片,忘了孰是孰非。
九如洪声笑道:“老穷酸,难道你一生从未错过?人谁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嘿,罢了,你有你的道理,和尚有和尚的念头。如今大宋已亡,你也不必顾及誓言,咱俩抄家伙说话,瞧你的剑管用,还是和尚的棒子厉害。”说罢木棒一顿,白须飞扬。公羊羽微微冷笑,挽起长衫,袖手凝立。
忽听贺陀罗笑道:“公羊先生,老贼秃多管闲事,不自量力,不如你我联手,给他点教训。”公羊羽瞥他一眼,冷冷道:“西域竖子,无耻蛮夷,凭你也配与老夫联手?”贺陀罗脸上一阵青白,忽地打个哈哈,冷笑道:“可是你徒弟三番五次求我来的?”
公羊羽冷哼一声,望着云殊道:“是么?”云殊一怔,低声道:“是!”公羊羽厉声道:“你这叫饮鸩止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大宋徽宗联金灭辽,辽亡之后却被金兵攻破汴梁。宋理宗联蒙破金,落得半壁河山也无法保住,你还想重蹈覆辙么?”云殊额上汗出如浆,心中虽然不服,嘴上却不敢反驳。忽听花无媸冷笑道:“好迂腐的见识,合纵连横之道,自古有之。那些蠢皇帝不会用,咱们未必就不能用。”公羊羽皱眉道:“我教训徒弟,与你何干?”花无媸道:“他与慕容有婚姻之约,便是我花家的人,他要做什么,老身自会替他担待。”
公羊羽眉间闪过一丝讶色,沉默一下,冷笑道:“随你的便。”他把袖一拂,不耐道,“老和尚,打不打?”九如笑道:“不打也罢,瞧你两口子斗嘴亲热,倒也别有兴味。”公羊羽双目精光迸出,两大高手凝神相对一触即发,忽听梁萧道:“且慢。”二人回头望去,却见他由花生扶着缓缓站起,但花生费尽气力,也拧不开那道“囚龙锁”,急得小和尚抓耳挠腮。
梁萧对九如拱手道:“大师为我出头,梁萧感激不尽。但大丈夫立世,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为梁萧微贱之躯损及大师佛体,梁萧九泉之下万难安心。”
九如盯他半晌,叹道:“你拿定了么?”梁萧道:“心意已决,还望成全。”九如仍不死心,又道:“诚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虽有滔天罪孽,但佛法广大、尽可化解。你不如弃绝红尘入我门下,洗尽平生罪孽,不再履足人世。”此言一出,公羊羽微微一怔,手捋颌下长须,低眉沉吟不决。
梁萧叹道:“大师心意梁萧领了,但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梁萧做便做了绝不逃避!”这两句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群豪均想:“这人作恶多端倒也不失为一条汉子。”
九如不由暗叹。要知古今罪人多有托庇佛法者,此辈一旦出家便非尘世中人,只须不再作恶,无论官府江湖大都不再追究。梁萧当真出家为僧,以公羊羽的身份气度,自也不便找他麻烦。但若梁萧一心了断恩仇不肯出家,九如纵有无量神通也化解不开这段恩怨了。
贺陀罗眼珠一眼拍手笑道:“说得好,为人做事就应死不悔改。做了便做了,后悔的不算好汉。”九如听他阴阳怪气趁机挑拨,心中有气,吹起胡须道:“老和尚就不算好汉?哼,向年心软放你一马,至今想来,真他妈后悔之极。来来来,今日若不分个死活,决不罢休。”不待贺陀罗答话一棒挥出,将肚皮里的鸟气尽都撒在贺陀罗身上。贺陀罗心中暗骂,使般若锋接住。
公羊羽盯着梁萧,面冷如冰,花生瞧得不对,一步抢在梁萧身前张臂拦住。梁萧叹道:“兄弟,不关你事,你让开吧。”花生摇了摇头,闷声道:“一朝是兄弟,终身是兄弟,那天你不丢下俺,俺今天晚上也不丢下你。”那日去天王寺之前,梁萧说的话花生俱都牢记在心,此时不假思索说了出来。梁萧听得心热如火,嗓子一时哽住了。
花生望着公羊羽,粗声粗气地道:“读书的,你想碰俺兄弟,先要胜过俺。”双拳一合推向公羊羽,拳到半途却又停住,说道,“俺拳头重,你若害怕,立马投降,看你长得斯文,碰伤了你,俺心里也不痛快。”
公羊羽听他絮絮叨叨口气却很诚恳,微微一笑,说道:“你尽力打,穷酸决不还手,打中了我算你本事。”花生哼了一声,心想这读书的胡吹大气,想着伸手推出正要运劲,公羊羽忽地向后大大跨了一步,花生一掌推空,微微一怔,发声大喝,捏拳再送,直抵公羊羽胸脯,哪知拳劲方吐,公羊羽又退一步,于毫发间卸开他的拳劲。
花生心中惊怒,拳出连环,公羊羽却心如明镜,料敌先机,每每在花生拳脚将到未到之际避开。花生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出拳虽快,却总是无法中敌。二人一进一退,转眼间,绕着木台转了十来个圈子。花生拳拳用力却招招落空,胸口渐感胀懑,每出一拳,胀懑就添上一分。出到三十拳时,他身子一晃,面红耳赤,醉酒似地走了两步,托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群豪见此情形全都哗然,花生早先力败忽赤因威风八面,哪知公羊羽一招未发便将小和尚逼得内息岔乱,口吐鲜血,这份能耐,当真近乎天人了。
梁萧见公羊羽以料敌之法挫败花生,心中骇然,涌身一扑横在花生身前,但苦于手足被锁,一跤摔倒,脸上伤口迸裂,鲜血势如泉涌。公羊羽冷眼旁观,忽道:“很好,你小子不是东西却还有点义气。老夫也不假手他人亲自取你性命!”袖中精光一闪,掣出青螭剑来,铮铮数声,将“囚龙锁”挑成数段。
梁萧站起身来一眼扫去,群豪无不虎视眈眈,心知今日难逃一死,回头望去,花晓霜依在车旁,满脸泪痕,眼中充满深深关切。不觉昂起头来,扬声道:“好。”气凝双掌正要出招,忽听花晓霜道:“老先生,你还记得我么?”公羊羽看她一眼,摇头叹道:“小丫头,你不用说啦,这次我决不饶他。”
花晓霜惨然笑道:“我不求你饶他性命,我只求与他面对着面,说一句知心话儿。”公羊羽摆手道:“不成,你小丫头哭哭啼啼,把老夫心肠哭软那就再也杀不了人。”花无媸冷不丁说道:“原来你不仅是伪君子,还是胆小鬼么?”
公羊羽勃然变色,招手道:“好,小丫头,你过来。”花晓霜道:“妈妈制住我穴道我过不来。”公羊羽凤眼生威射在凌霜君脸上,凌霜君心头打了个突。公羊羽冷声道:“你放了她。”花无媸冷笑道:“你说放开便放,哪有那么容易?”她一心与公羊羽赌气,公羊羽说东,她偏要说西,公羊羽说西,她又自向东了,反正处处抬杠也不管有理无理。谁料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公羊羽已将花晓霜抓在手中,一旋身,掌出如风,与修谷、左元、明三叠各对一掌,那三人胸口如压巨石各自后退一步。
花无媸自侍女手中抢过一口宝剑,厉声道:“清渊!”花清渊一愣,拔剑出鞘却不刺出。“太乙分光剑”非得二人同施才具威力,花无媸一人使剑,公羊羽浑不在意,形如大鸟,当空掠了个“之”字,绕过她的剑锋转回台上。他这一来一去,似出入无人之境,花无媸惊怒交迸,发出号令,天机宫诸人应声抢上,各站一角,将公羊羽围在阵心。
公羊羽斜眼一瞅,冷笑道:“花无媸,凭这区区九转八卦阵,也能困得住老夫么?”花无媸粉面凝霜,自忖道:“老穷酸允文允武,这阵势当然困他不住。但若如此作罢,又岂非便宜了他?”想着瞥了花清渊一眼,见他望着公羊羽,眼神茫然,不由暗叹一口气:“可恨清渊性子软弱,终不敢与他爹翻脸。”
公羊羽神色一敛,对花晓霜道:“丫头,有言在先,你说话太多我可不答应。”他怕花晓霜说多了,自己心肠一软又如崂山一样放过梁萧。花晓霜转眼望着梁萧,梁萧也望着她,四目相对,少女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来,留下两行清亮的泪痕,公羊羽瞧得不耐,掉头道:“婆婆妈妈做什么,有话快说。”
花晓霜伸袖抹了泪,强笑道:“萧哥哥,你还记得阿姨去的那天你答应我什么话?”梁萧黯然点头。花晓霜抬眼望天,天上弦月如钩暗淡无光,她幽幽说道:“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萧哥哥,无论你在哪儿,我的心都似这天上的月儿,时时照着你,片刻也不会挪开。”众人闻言,均想:“这女孩儿情根深种,倒也可怜,唉,只怪梁萧这厮罪孽太重,怨不得我们。”
梁萧瞧了瞧那弯弦月,心想黄泉路上,不知是否还有明月相伴。正想着,忽觉眼前微眩,双腿发软,顿时心头一惊:“糟糕,谁下了毒?”正要用功逼毒,忽听扑通扑通,撞击声不绝,定神一望,天机宫众人全数倒地。公羊羽一手抚额,足下踉跄,瞪着花晓霜,脸上流露古怪神气。
梁萧正在吃惊,花晓霜忽地一挣脱出公羊羽掌握,奔上来将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口中,用力将他一推,喘息道:“快走……”原来,她趁说话之际,悄悄放出“神仙倒”,“神仙倒”是天下第一等的**,无色无嗅药效惊人,众人一时不觉,纷纷中招。
梁萧解药入口头脑一清,握住花晓霜纤手,叫道:“你也走!”花晓霜惨笑道:“我不能走,我要救醒奶奶他们。”梁萧一愣,花晓霜抽出手来眼中满是泪光,凄然道:“你要走得远远的,记着我的话,别再回来。”梁萧怔了怔挪不开步子,只在此时,忽听九如一声怒吼,梁萧侧目望去大吃一惊,敢情两人沉浸于离情别绪,那边南方豪杰均已倒地。九如步履踉跄被贺陀罗逼得左右遮拦,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