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肘间一托,拽起他发足狂奔。梁萧奔跑不过,只有使出从怪老头的鼾声中悟出的呼吸法子。一呼一吸,两腿生出无穷气力,心中只有奔跑念头,再借拖拽之力,倒也勉强追赶得上。
跑了一会儿,梁萧留心老头举动,发觉他奔跑时的步法大有讲究,时如鹿奔,时如兔走,时如狸翻,时如鱼跃,身处不同地势便有相应步法。梁萧依法奔走,顿觉轻快不少。
怪老头的呼吸和步法本是一体,内外兼用才可随心所欲。时间一长,梁萧疲惫渐少,呼吸变稳,不由心中快慰:“这呼吸法一旦施展,体内的精力非狂奔不能宣泄。不过如何宣泄,却有门道。好比横财飞来,良贾量入为出、钱中生钱;败家子只求一时痛快,花光了事!”接下来又生疑惑,同是一种呼吸法儿,自己狂奔不休,怪老头为何还能安然入睡?他琢磨不透,心知老头别有秘法,不为外人所知。
这一日来到长江边上,梁萧正想寻船渡江,忽见怪老头找来一根破竹篙儿,嘻嘻哈哈,直奔江水而去。
梁萧见他又发疯病,慌忙叫道:“老爷子,快回来……”话音未落,怪老头掌风如刀,折下一截竹篙,飕地掷出,只在那断竹落水之际,他身子一晃,越过三丈,身子斜倾,几与江水持平。左脚蹴在竹上,断竹微微一沉,顺他去势滑出两丈,带起一溜白色水迹。
怪老头不待断竹下沉,再折一截,如法掷出,一个筋斗翻出三丈,右脚落向第二截断竹,断竹滑水而出,又是两丈。这么反复再三,一支竹篙还没用尽,他已飞渡大江,站在对岸叉腰大笑。
梁萧瞧得有趣,也找来一根竹篙,折竹掷出,飞身跃上,谁知竹节顺水飞逝,梁萧左脚踩空,扑通掉入江水。他羞愧难当,只好硬起头皮,老老实实泅过江去。
怪老头站在对岸,早已笑得打跌。梁萧上岸怒道:“都怪你肚皮里开花,想出这种馊主意!”怪老头笑道:“谁叫你自不量力,学我乘风蹈海?”梁萧听得心头一动:“乘风蹈海?老头儿怎会说出这雅词儿?莫非他这轻功本就叫做‘乘风蹈海’,被他顺口叫了出来?”想起乘长风、蹈四海的风流气派,不觉悠然神往。
渡过长江,休息一夜,两人经淮扬进入山东。这一日抵达崂山脚下,天色尚早,两人进了山下镇子,先用酒饭。
梁萧沿途编制竹器换了几十枚铜钱,寻一间酒肆打了两壶酒,买了十斤羊肉,与怪老头分吃。正想与店家打听吴常青的住处,忽听店外骡马叫唤,十多个汉子吆喝着闯了进来。
来人背刀挂剑,均是江湖装扮。其中两个小厮扶了一个面色紫黑、嘴唇枯裂的少年。病少年走了两步路,倍感疲累,坐下来只喘粗气。
一行人神色凝重,叫了酒菜,默默喝了一轮。为首一个颌下有瘤的中年汉子叫过伙计,问道:“小二,山里的菩萨什么时候出来?”
伙计笑道:“您老也冲菩萨来的?这可难说呢!”肉瘤汉子皱眉道:“怎么难说?”伙计笑道:“上个月那菩萨每天出来,这个月出来得少,半个月也没见到一回!”
肉瘤汉子面色一沉,怒道:“这怎么行?我家少主的伤可不能等。”伙计叹道:“方圆几百里的人都在等呢!菩萨不出来,又有什么法子?”肉瘤汉子怒哼一声,粗声道:“她不出来,我‘肉须虬’常望海就放把火,烧了那座鸟林子。”
忽听一个嘶哑男声幽幽传来:“小青,你看到这条蚯蚓了么?”众人一愣,转眼望去,酒肆前不知何时立起一个布袋戏台,台边立了个黑布的幌子,上书粉白大字:“袋里乾坤”。
戏台上景致简陋,三束花,两根草,稀稀落落,随意摆放。一男一女两个布人并肩而行,男子话音落地,一个尖细的女声便道:“看到了啊,不就是一条蚯蚓么,有什么好看的?”
男声笑道:“小青,蚯蚓又叫地龙,意思是地里的虬龙,能够合药!”女声叹道:“这蚯蚓又小又细,那药王菩萨拿来做药,怕也济不得事!”那男声笑道:“他细小是细小,却有一桩奇处,你看它下巴上有个肉瘤,所以叫作‘肉须蚯’,是蚯蚓中的极品。”
“肉须虬”常望海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腾地站起,破口骂道:“操你祖宗!哪儿来的杂碎,敢来消遣老子?”他满嘴粗言秽语,玩布袋的人却不理会,女子拿腔拿调地说:“这肉须蚯与别的蚯蚓还有什么不同?”男声笑道:“大不相同,别的蚯蚓都吃土长大的,唯独这‘肉须虬’是吃屎长大的,所以口气臭烘烘十分难闻。”
常望海一跳三尺,破口骂道:“放你妈的屁!”布袋女小青应声说:“哥哥,你这么一说,果然有些臭气,就像是放他妈的屁……”
常望海忍无可忍,大吼一声,跃出店门,一招“铁门槛”贴地扫出。戏台向后一缩,轻轻巧巧让开,小青叹道:“你看,这蚯蚓心黑,还会咬人呢!”常望海一腿落空,心头微凛,蹿高伏低,三拳五腿一气使出,随行众人看得目眩神驰,齐声叫好。
戏台左右飘忽,将拳脚一一让过。男声叹道:“小青你不知道,蚯蚓吃泥,心肠当然黑了。这‘肉须虬’吃屎,心肠不但黑,更是臭,可说又黑又臭,世间少有!”常望海气得七窍生烟,右手虚晃,左脚踹入戏台,乍觉脚脖子一痛,似被什么套住,还没回过神来,戏台飘然逼上,撞中他的胸口。
常望海惨叫一声,横飞丈许,口吐鲜血,胸口衣衫仿若大蝶,片片飞散,露出一个猩红色的掌印。随行众人大惊站起,一个黄衣汉子颤声道:“你……你是玩木偶的一伙?”众人神色惊惶,纷纷拔出刀剑。
布袋戏台静悄悄立在街心,两个布偶依偎一处,貌似情投意合。那男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青,人家问咱哥哥呢!”女声吃吃笑道:“是呀,哥哥托咱干什么来着?”男声笑道:“让咱把东西带给他们!”
那群汉子再也忍耐不住,纷纷挥刀扑上。戏台向后一退,其间飞出一桩物事,撞上黄衫汉子的胸口。黄衫汉子口吐鲜血,跌出老远,众人一看,却是一颗花白头颅。
病少年始终在桌边喘息,忽见头颅,神色惨变,向前一扑,嘶声道:“爹,爹!”抱着头颅干号两声,抬眼看向布袋戏台,“你、你杀了我爹!”男声嘻嘻笑道:“何止你爹!”女声接口道:“杀的人多啦,只等你们一死,江湖上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怒龙帮’这个名字。”说着咯咯娇笑,颇是欢喜。
少年听得这番话,一口气上不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众汉子悲愤莫名,纷纷叫道:“跟他拼了!”挥刀舞剑,一拥而上。戏台在人群中东飘西荡,形如幽灵。众人的招式,戏台中人看得清楚;戏台中的虚实,众人却一概不知。武功打斗,讲究知己知彼,如此我明敌暗,怒龙帮众又倒了几个。
梁萧本来不想理会这些江湖仇杀,但看戏台中人出手狠毒,大有斩尽杀绝的意思。他心生不忍,起身走出门外,一言不发,抓起怒龙帮的汉子反手掷出,扑通连声,幸存的七个帮众全被掷到身后。
戏台中人看出厉害,停在当地,那男声森然道:“你是谁?怒龙帮的援手么?”梁萧叹道:“这位兄台,得饶人处且饶人!”女声冷笑道:“‘紫面龙’刘熙云杀害我爸爸,污辱我妈妈,那时候他饶过人么?若不灭他满门,难消我心头之恨!”
梁萧皱了皱眉,看了那些汉子一眼,心想真如戏台中人所说,这些人的确死有余辜。可是话说回来,他又何尝不是冤仇蒙了心,犯下无边的杀孽罪过。梁萧沉默时许,一指地上花白头颅:“他就是刘熙云?”男声道:“不错!”
梁萧道:“首恶已诛,随从不问。看我面子,你也放手吧!”男声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要多管闲事?”女声接口说:“连你一块儿杀了!”不由分说,戏台中寒光闪动,飞出六口飞刀。
梁萧大袖挥出,从上而下划了个弧,飞刀失去踪影,跟着抖了抖袖子,飞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戏台微微一震,女声叫声:“好!”戏台中飞蝗石、三棱镖、蜂尾针、铁菩提……二十余件暗器天女散花般飞出,三成打向梁萧,七成向那些汉子打去。
梁萧微微冷笑,左掌直拍,右掌横扫,两道掌力如飓风卷过,叮呤当当,暗器全数落地。梁萧一招扫落暗器,大袖轻轻一卷,萧然挺立原地。
街上静了一静,男声厉声叫道:“跟你拼了!”戏台挟着劲风扑出。梁萧冷冷道:“要拼命?出来再说!”双手如风掠出,扑哧一声,布袋戏台被他撕成两片半。一道人影疾冲而出,双掌拍中梁萧胸口。
那人一招得手,如飞退后,咯咯笑道:“你中了我的‘火焰掌’,命不久矣,怪只怪啊你多管闲事!”她满头青丝,面若桃花,却是个模样俊俏的妙龄少女。旁观众人啧啧称奇,本当戏台中是男女两人,怎料只得一人,而且是个女子。
女子话一说完,忽见梁萧含笑袖手,不似受了重伤,登时笑容收敛,妙目瞪圆,锐喝一声,挥掌再上。梁萧一翻手,将她手腕扣住,女子浑身软麻,惊骇尖叫:“臭汉子,放开我!”梁萧并不理会,双眉一挑,注视前方。
女子正觉奇怪,忽听笃笃声响,心头一震,脱口叫道:“哥哥!”
众人放眼望去,街头走来一个彩衣男子,年约二十,长眉秀目,白脸上透出一股黑气。男子身边,跟了个三尺来高的哪吒傀儡,圆头大眼,身有八臂,分持刀枪剑轮等八般兵器,头身手足,均有细线与彩衣人五指相连。彩衣人一路走来,五指扯动,木哪吒也如真人般随他行走,木腿磕着石板,发出笃笃响声。怒龙帮众望着来人,脸上尽是惊惧怨毒。
彩衣人走到梁萧身前,眉头一颤,一字一句地道:“放了我妹子!”梁萧点头道:“我放了她,你能放过这些人吗?”目光扫向怒龙帮众人,病少年已然醒了,瞪着彩衣人两眼喷火。
彩衣人的面肌微一抽动,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一个不留!”右手一扬,木哪吒跳了起来,八臂齐飞,八般兵刃罩向梁萧,灵动之处,不下于活人。梁萧手足不动,飘飘一丈有余,避过他的奇门兵器,心想:“木偶当兵刃,真是天下奇闻。”
彩衣人杀手落空,比起梁萧更为惊诧,嗖地蹿上丈余,一掌拍出,掌劲炽热如火。梁萧正要挥掌相迎,彩衣人右臂一挥,木哪吒手舞足蹈,闪电又至。只看他双臂此起彼落,掌力与木偶齐飞,出其不意,竟将梁萧逼退六步。
梁萧失笑道:“好啊,看你木偶厉害,还是我人偶厉害?”彩衣人心想:“什么人偶?这人胡说八道。”他妹子落入人手,焦急万分,闪电般连发三招。
梁萧侧身让过,右手忽松,少女内力恢复,想也不想,右掌奋出,拍向他的胸口。就在她掌力将吐未吐之际,梁萧挥袖一拂,少女身不由主,连人带掌向右偏出,落向木哪吒的左侧。只听“喀喇”一声,木偶两条木臂被她掌力扫落,成了六臂哪吒。少女又惊又悔,正要掠开,不料左腕一紧,又被梁萧扣死。
彩衣人瞧得心往下沉,虚晃一掌,忽又放出木偶。梁萧也放开女子,少女不死心,一掌拍向他的小腹,不料袖风袭来,身子又失平衡,掌力被梁萧带偏,“砰砰”两声,哪吒手臂再断两条。少女惶急叫道:“哥哥,这……这不能怪我……”手腕忽紧,又被梁萧扣住。
怒龙帮一群惊喜交集,纷纷大声喝彩。少女两次弄巧成拙,气得快要落泪,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再出掌。眼看“四臂哪吒”手足乱舞罩来,梁萧果如所料,忽地放手,当即纵身斜窜,不料眼前人影一晃,梁萧拦在前面,右掌疾出,劲风如山压来。
少女无法可想,双掌奋力推出,陡觉手底一空,梁萧的掌力缩回,左袖一拂,少女身随袖转。这次她一心自救,掌劲更胜从前,只听闷响连声,哪吒剩余四臂尽被震断。彩衣人心冷如冰,呆在当场。少女望着木偶残躯,心中不胜委屈,忽地泪涌双目,呜呜哭了起来。
梁萧见她凄楚神色,眼前闪过阿雪的影子,心底深深一痛,叹了口气,袖手退开。忽见彩衣人身子一晃,坐倒在地,面颊阵阵抽搐,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少女吃了一惊,抱住他说:“哥哥,你怎么了?”病少年一边瞧着,忽地两眼放光,大声笑道:“好贼子,你中了我爹的龙须针。哈,报应,报应!”
彩衣人冷笑一声,忍痛挣扎起来,冷冷道:“刘梓,我再挨一针照样杀光你们。”刘梓笑道:“我一死百了,你死前却要痛足三天三夜,痛到最后,会把浑身皮肉撕烂,再把手指一个个咬来吃掉……”少女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你……你将解药拿出来,我……我饶你不死……”刘梓冷笑道:“这龙须针深入经脉,循血而行,别说无药可救,哼,就算有解药,我又怎会给你?”
彩衣人淡淡地说:“刘梓,你可知道,我为何不一掌毙了你?”刘梓微微冷笑。彩衣人森然道:“我用火焰掌伤了你三处要穴,四日之内,你必然受尽无穷痛苦,直到浑身肿胀,气血破体,肌肤寸寸裂开。哼,刘熙云那老鬼害我一家老少,我会容你轻易死去吗?”
刘梓听得浑身发抖,两眼一翻,叫道:“他妈的!左右同归于尽,老子做个自了汉,在十八层地狱等你……”抓过同伴大刀,想要引刀自刭,不料手一哆嗦,刀剑呛啷落地,唯有捂着胸大口喘气。彩衣人也面庞扭曲,极尽痛苦。两人命在顷刻,目光仍是毫不相让。
梁萧一边冷眼旁观,心想这世间冤冤相报,无休无止,国家百姓全不例外。想着心灰意懒,再也无心插手,回身就坐,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光,但觉酒碗在手,就算骨积成山、血流成河,也与他毫不相干了。
忽听远处有人叫了声:“菩萨出来了!”众人一怔,均是面露喜色。“肉须虬”常望海捂着胸说道:“少帮主,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咳,治好了掌伤,再跟他们计较……咳咳……”
刘梓想到彩衣人所述的惨状,打了个冷战,向梁萧拱手道:“大侠援手大德,在下没齿不忘……”梁萧默默喝酒,正眼也不瞧他。
刘梓微觉尴尬,心想江湖中尽多怪杰,不敢多说,又施一礼,与手下相携而去。布袋少女瞟了梁萧一眼,也搀了兄长跟在后面。
梁萧喝光一壶酒,思索常望海的话,那“菩萨”医术高明,或许就是吴常青。当下叫过伙计,问道:“你们说的菩萨是个肥胖老者么?”
伙计一呆,笑道:“客官,您见过观音庙里的菩萨么?”梁萧心想观音庙的菩萨,岂不是个女子?他不胜疑惑,拉起怪老头,跟在彩衣人兄妹身后。彩衣人痛苦稍减,本想赶上刘梓,痛下杀手,可一回头看见梁萧,又将凶念按捺下去。
走了五里路程,遥见三峰对立,二水分流。流水纤尘也无,溪中圆石错落有致;东岸杂花生树,飞莺乱啼;西岸却是一片望之不尽的杏林,时值晚春,万花竞放,烂若云霞。
杏林前已围了百十人。梁萧与怪老头纵过溪水,正想挤入人群,忽听一声惨呼,人群哗然四散。他举目看去,一个青衣小帽的矮胖子正在殴打一个患病老人,病患亲属与他搏斗,被他一人一脚,尽数踢翻在地。
梁萧瞧着眉头大皱,心想混账伙计骗人,哪儿有什么女菩萨,根本就是脸臭心歪的吴胖子。
吴常青左右开弓、拳打脚踢,招招都往穴道上招呼。老人面色青白,两眼紧闭,拳脚着体也无知觉。梁萧初时吃惊,转眼看出门道,吴常青出拳看似凶猛,其实并不沉重,不同穴位,劲力所到,轻重缓急各不相同。有的穴位一掠而过,有的穴道击中以后,还要揉捏几下。
吴常青打过一通,将老人丢回担架,胸口起伏,气喘吁吁。众亲属只当老人死去,抱着他号啕大哭。围观的人群情激愤,纷纷叫嚷:“将老东西锁了见官!”“不用见官,大家一人一拳,揍他死罢了!”“咱们来找菩萨看病,老肥猪怎么跑来行凶?”吴常青微微冷笑,只是把碗饮茶。
嘈杂声中,患病老人吐出一口气,开口说道:“舒服,真舒服!”双手撑地,抖索索站了起来。众人目瞪口呆,亲属们更是惊奇。深知老人忽得怪病,全身瘫痪,无人可医,来这儿也不过碰碰运气,尽一尽做儿女的本分。不想遇上吴常青,老胖子瞟了一眼,立马开打,本当雪上加霜,老人必死无疑,怎料非但无事,反而恶疾尽消,站了起来。
吴常青放下茶碗,冲那病患冷笑说道:“老东西,听清楚!多走少睡,半年内不许沾染女色,大鱼大肉也不得多吃。哼,把你的老骨头练结实一些,下回再来,老子打得也有滋味。”
众亲属早已明白,这恶大夫医术神妙,听似骂人,实在交代各种忌讳,当下一字一句牢记在心,没口子道谢,扶那老人离开,不想老人将家人一推,几个大步走上前去。众人又惊又喜,呼爹唤爷,纷纷赶了上去。
围观者见状,个个变了口风,纷纷大叫“神医,神医”!吴常青呸了一声,两手叉腰,一双小眼扫过全场,冷笑说:“少拍马屁,刚才谁骂老子?滚出来,给我见识见识!”场上鸦雀无声,人人缩头缩脑。
忽听一个女子说道:“师父,我才去一会儿,您又在吓人啦?”吴常青哼哼说道:“轮不到你教训我。唔,泉水提来了么?”女子道:“来了。”林中应声走出一个纤弱女子,身着白衣,左手拎着个小火炉,右手挽了只小水壶。众人见她,齐声欢叫:“菩萨来了!”
少女原本低着头,一听呼声,红透耳根。迟疑一下,走到吴常青身边,放下火炉水壶。吴常青面露喜色,燃起一炉红火,烧水煎茶,自己歪在竹靠椅上,腆着圆大肚皮哼哼:“一碗润喉吻,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哼……六碗通仙灵……哼哼……七碗吃不得也……哼哼哼……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他嗜茶如命,茶尚未煮,先将一首《七碗茶》哼得不亦乐乎。众人见他怪模怪样,心中都觉好笑,但听女菩萨还要叫他师父,不敢得罪,只得苦忍笑意。
白衣女低头坐下,娇怯不胜。众人正要一拥而上,十多个粗豪汉子推开人群,冲上前来。众人纷纷叫道:“不讲先来后到么?”常望海冷笑一声,众大汉拔出刀剑,场上为之一静。常望海扭头四顾,打个哈哈,将刘梓扶到桌前,拱手笑道:“女菩萨,你给我们少帮主瞧瞧!”白衣女嗯了一声,正要拿脉,忽听有人冷笑道:“老子数到三,桌边有一个人,我杀一个,有两个人,我杀一双!”
常望海转眼望去,彩衣人面罩寒霜,缓步走来。怒龙帮众心头一凛,纷纷握紧刀剑。彩衣人木无表情,冷冷道:“一……”白衣女并不抬头,伸出素手,正要搭上刘梓的脉搏,忽听吴常青厉声道:“霜儿,不许给他治!”
白衣女怪道:“为什么?”吴常青冷冷道:“看见他衣袖上的龙么?”白衣女一瞥,刘梓的袖子上绣了一条银龙。吴常青说:“这是怒龙帮的标记。哼,怒龙帮乃泰安一霸,无恶不作,这样的恶徒不救也罢!”怒龙帮众人又惊又怒,若非强敌在旁,势必一拥而上,狠狠教训这个死胖子。
彩衣人微微一笑,说道:“老先生见事明白,区区马上出手,代你赶走他们!”吴常青看他一眼,冷笑道:“你讨好什么?我不救他,也不会治你的龙须针。哼,傀儡双煞,你是木偶煞?”又瞅他身边少女,“你是布袋煞?哼,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仗着几下臭把式,不分好歹,杀人如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滚,都给我滚,不要弄脏了老子的地方!”
木偶煞听他一口道出自己的伤势,心中不胜佩服,又听他出言羞辱,眉间闪过一抹煞气,冷笑道:“好,不治就不治,我也不求你。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救了姓刘的小畜生,休怪我不客气!”吴常青腾地站起,怒道:“好哇,你怎么不客气?”
布袋煞眼看双方闹僵,急得流泪,但想求这恶老头多半无用,忽地两步赶上,扑通跪在白衣女面前,哽咽道:“女菩萨,你行行好,千万救救我哥哥!”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白衣女赶忙扶起她说:“别,别,我……我一定想法救他。”布袋煞大喜。吴常青小眼怒睁,厉声道:“霜儿,你敢不听我话?他妈的,以后不准你出来了!”白衣女轻声说:“师父,他俩的伤一旦发作,必然很惨,我……我瞧不得有人受苦……”身子一晃,似乎站立不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白瓷瓶子,倾出两粒药丸子,塞进口中。
吴常青呆呆望着她,一顿足,忽道:“我跟你说,这些人都是恶人,杀人越货,欺男霸女。哼,你还记不记得,你拜师的时候我说过什么?”白衣女浑身一颤,低声说:“记得。您说,做您的徒弟,要有‘菩萨手段,阎王心肠’!”
吴常青道:“不错,医术当然要妙如菩萨,有着手生春之能;心肠却要硬如阎王,把善恶忠奸分得一清二楚。好人有病,自然给他医治;坏人有病,那是老天罚罪,上上大吉。要不然,救了恶人就会害死更多的好人!”白衣女摇了摇头,轻轻叹道:“孙思邈的《千金方》上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对大夫而言,不论贵贱贫富,善恶忠奸,都是一条有贵千金的性命。”吴常青恼羞成怒,啐道:“放屁,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哼,你不听我话,我扫你出门!”
白衣女肩头颤抖,涩声道:“可我见不得人受苦,我……我见不得人受苦……”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泪珠从雪白的下颌滴落,在泥土上留下点点痕迹。吴常青脸色铁青,瞪了她一会儿,一拂袖,转身怒道:“老子不管了,哼,他妈的不管了!”
白衣女沉默一阵,伸袖抹泪,把住刘梓把脉,沉吟片刻,说道:“你地仓、秉风、跳环三穴被炎阳毒气侵入,这三个穴位连接足阳明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少阳三焦经。这四条经脉均属阳脉,渗入炎毒,好比火上泼油,会引得精血焦枯,肌肤破裂。唉,谁下的手?忒也歹毒了。”木偶煞是下手之人,知晓这法门的道理,听她说得一分不差,心中惊骇欲绝,继而毒念大生:“宰了这小妞,看谁能治得这姓刘的小子?”想着手指一动,还没出手,忽听一声冷哼,回头望去,梁萧站在三丈开外,目射精光,投在他的脸上。木偶煞浑身一僵,再也不敢动弹。
刘梓喘气道:“那……那有办法医治么?”白衣女道:“知道病根治来也容易。”取出三支钢针,刺中三处伤穴,出手颇快,认穴极准,钢针入体,三缕黑血顺着针尾射出,敢情钢针均是中空。刘梓只觉浑身一松,痛苦尽消,畅快莫名,
白衣女等到黑血变红,收针说:“泄去血气,阳毒也跟着出来。我再开一张方子,你按此服用,十日就可痊愈。”言毕写了一张药方,正要交给刘梓,忽地人影晃动,药方被布袋煞一把夺过。
白衣女诧道:“姐姐,你干什么?”布袋煞笑道:“活菩萨,你救了我哥哥,我再给他!”刘梓怒极大骂:“臭娘皮,小**,我把你……”忽听白衣女低声道:“你……你别骂人啊!”刘梓一愣,赔笑道:“是,是,麻烦女菩萨再写一张。”白衣女道:“好!”
布袋煞眉眼一红,扁嘴说:“活菩萨,你答应救我哥哥的。”白衣女道:“我没说不救你哥哥,相烦你把药方还他!”布袋煞喜道:“好,你救我哥哥就行!”小嘴一撅,在药方上吐了泡口水,方才掷在刘梓脸上。刘梓心中大恨,先将药方揣入袖间,跟着向白衣女一拱手,笑道:“多谢大夫……”谈笑间,手腕一翻,一把匕首刺向白衣女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