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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机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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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人虽可恶,爬山的法子却好玩!”正想着,两峰间驶来一艘龙舟。这龙舟顺流而下,模样古怪,船首船尾均是龙头,张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头一人四十年纪,容貌清奇,双手按着龙头双角,并不操橹划桨,那船却似活了一般,两侧六只铁桨整齐划动。花清渊见龙舟近岸,拱手笑道:“叶钊兄!怎敢劳你大驾。”那人笑道:“渊少主取笑了。”花慕容搂着晓霜上船,梁萧跟着跳上,脚下故意运劲,震得龙舟狠狠一晃。叶钊失笑道:“小东西,你想弄翻船么?”花慕容瞪了梁萧一眼道:“他就爱无事生非。”又向叶钊笑道,“叶大哥,嫂子好吗?”

    叶钊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关心了。”见众人上船,转身将船尾龙角扳动数十下,忽地放开。船身六枚铁桨一齐翻飞,驭着龙舟逆水上行,只不过船尾变做了船首。梁萧看得吃惊,俯身向下张望。花慕容叫道:“你做什么?别掉下去了。”梁萧道:“奇怪,这下面怎的没人划船?”

    花慕容微微一笑,说道:“没见识。这叫千里船,是古时算学大家祖公冲之所造。船儿除了发动与转向要用人力,其他时候,都靠水力推动。”梁萧道:“祖公冲之是谁?武功很好吗?嗯……算学又是什么?是不是很厉害的武功?”花慕容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早先在梁萧那里折了一阵,心中耿耿,这时终于扳回了一程。正要出口讥讽,花清渊已笑道:“算学虽不是武功,可是自有奥妙。祖冲之是五胡乱华时的算学宗师,他首创割圆术,算出了圆周率,并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历,这个不用人力驾驭的千里船也是他的发明。”梁萧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诸葛孔明一样,都是极聪明的人!”花清渊笑道:“说得是!”

    说话间,千里船穿过怨侣双峰,渐入群山幽处。河床渐渐陡峭,溪水也变得湍急。忽听哗哗水响,转过一道弯儿,前方现出六道瀑布,飞琼溅玉,好似在两岸悬崖上挂了六幅水晶帘子。瀑布下白浪翻滚,咆哮如雷,连石块也身不由己,跳脱飞溅。水流越急,六只铁桨划动越是迅速,催动千里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过瀑布,千里船顺着蜿蜒溪流,进入一道狭谷。狭谷两岸崖壁向内微凹,状若扇贝,越往上去,越是狭隘。崖壁色彩奇特,莹润润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缕暮色斜掠入峡,照在壁上,反复映射,一时间峡中流金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在“彩贝峡”中行了半个时辰,梁萧坐得不耐,问道:“花大叔,还有多远?”花清渊正要答话,忽见千里船驶出峡口,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山间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青峰错立,云雾缭绕,数十只白鹤唳声清亮,在暮色中翩然往来。花清渊站起身来,遥指道:“萧儿你瞧,那便是栖月谷、天机宫了。”

    叶钊手挽龙角,忽地朗声歌道:“水接西天雾里花,云飞鹤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动晚霞。”歌声豪放清绝,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梁萧极目望去,与岸相接处,三处飞瀑似从天落,三个蟠龙缠绕的奇形巨轮在瀑布前缓缓转动,带动千百根细长铜臂,在水中时隐时现,有若无数蛟龙。梁萧瞧得目定口呆,失声道:“那是什么?”

    花清渊道:“那是天枢、天璇与天玑。这三大巨轮,在栖月谷前转动三百年了。”梁萧奇道:“它们有什么用处?”花清渊微微一笑:“说来话长!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湖水平缓,千里船慢了下来,自三轮之间缓缓经过。只见前方两崖摩天,森然对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镌着两行行书,右方是:“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左面是:“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这两行字遒劲绝伦,字字均有数丈见方,最末一笔直入水中,气势十分惊人。

    千里船在一片石滩前靠住,众人上岸。前面是一个幽旷山谷,四面高峰环抱,峰顶接云,唯有谷底尚可行走。谷底皆为页岩,乱石苍松,参差不齐,石块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万钧。松石之间,散立着无数石人像,高及数人,刻划入微,除了体形庞大,其喜怒哀乐,一颦一笑,皆与常人无异。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弹铗而歌,或援笔鼓瑟,当真千姿百态,各具风姿,一眼望去,杳无穷尽。

    梁萧见怪不怪,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这又是什么?”花清渊肃然道:“这是八百圣贤像。雕刻了从古至今,史籍所载的八百位先圣贤哲、名将奇人……”他手指一个峨冠博带、容貌奇古,有俯瞰天下之势的石像道,“那是轩辕黄帝。”又指着一名额高脸阔,两眼深陷,手挥一柄药锄的老人道,“那是神农炎帝。”又指一个眉长耳大,长须过腹,骑着一头青牛的老人道,“这是写下五千字道德真言的老子李耳。”转手再指一名抱手作揖的儒服老者道,“那是文圣孔丘。”梁萧一边听,一边看,忽觉那些石像并非凝立不动,竟似在缓缓移动。虽然不易察觉,却如天上星宿,无时无刻不在运转,说话的工夫,黄帝石像已被一座石山遮住。梁萧顿时惊呼起来。

    花慕容笑道:“瞧出来了么?猜出缘故,算你本事。”梁萧一咬嘴唇,沉思片刻,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花慕容笑道:“哦,说来听听。”梁萧指着身后三个巨轮,道:“道理就和千里船一样呢!水力推动巨轮,巨轮带动铜臂,然后铜臂不知用什么法子,推动了石像!”花慕容露出讶色,点头笑道:“好啊,看不出你还有几分聪明,这一遭瞎猫儿逮住了死耗子。”花晓霜接口笑道:“萧哥哥本来就是极聪明的!”说罢双颊微微一红。

    梁萧最喜人夸他,向花晓霜笑笑,又问:“就不知铜臂怎么推动石像的?”花清渊望一望天色,说道:“这个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入宫为好!”又向梁萧说,“千万跟着我的步子走。”

    梁萧奇道:“为什么?”花慕容道:“别要刨根问底,说了你也不明白。”说着一手拉他,一手拉着晓霜,跟在花清渊身后。只见花清渊忽而直走,忽而斜行,在石像与松石间穿梭来去。约摸行了百十步,梁萧异想天开:“我为啥非得跟着他?不告诉我原由,我不会自己看吗?”他趁花慕容不小心,突地挣脱她手,一步向左迈出。花慕容一把没拉住,不由失声惊叫。

    梁萧生怕被人追赶,驰足狂奔。奔了百十步,正欲回头,足下陡然一空,低头看去,竟是万丈深渊,不由大吃一惊,想要收足。转念间,身子又似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白云翻飞。往下一看,群山巍巍,江河横流,自己正如流星一般,飞也似的从天落下,空中罡风袭体,彻骨生寒。寒意方生,忽又立在风雪之中,四野茫茫,只有雪舞风吟。

    梁萧血冷如冰,发足狂奔,抗拒寒意。奔出不知多远,地皮忽又震动,发出巨雷似的闷响,刹那间,大地迸出一道裂缝,数百丈的火舌狂喷而出。梁萧浑身炽热,汗出如雨,想要说话,可又口舌焦枯,叫不出半点声音。这一冷一热,让他几欲发狂。忽见远处人影晃动,忙赶上去,却见一对男女在火中笑语晏晏,并肩而行,梁萧认得清楚,又惊又喜,叫道:“爸,妈!”文靖玉翎却不理他,只顾谈笑。梁萧又哭又叫,狂追不舍,却始终无法接近。

    追了一阵,那二人突地停住,梁萧大喜,一把拽住文靖衣服,放声大哭。哭了两声,抬头一看,迷蒙中,只见拽住之人黑袍如漆,面若白纸,不是萧千绝是谁?这么乍喜乍惊,梁萧心力交瘁,大叫一声,便要昏厥,忽觉背后一紧,有人将他向后拖出。眼前幻象尽消,唯有松石人像,无声矗立。

    梁萧好似与人斗过千百招,扑地坐倒,气喘如牛。回头看去,只见花晓霜面带关切,看着自己,四周再无一人,不由怪道:“只有你么?”花晓霜还未说话,忽见左方的司马迁像缓缓西移,班固像则往南移。心中一惊,拉着梁萧道:“快走,快走。”梁萧正奇怪,耳边传来金戈铁马之声,眼前一迷,只见尸山血海,宫阙崩塌,顷刻间化作一片焦土。

    左臂又是一紧,幻象消失。花晓霜惊魂未定说:“好险,我也几乎陷进去了。”她拉着梁萧忽东忽西,行了十来步,坐到一座小山下道,“这里是‘太史境’的阵眼,可呆小半个时辰。”

    梁萧忍不住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花晓霜看他一眼,幽幽地道:“咱们被困在‘两仪幻尘阵’里啦!”梁萧望了望四周阵势,想起父亲讲过的故事,恍然道:“这些石像是八阵图那样的阵法?”花晓霜点头道:“不仅这些石像,这里一草一木,都种得很有学问,你方才是不是感到忽冷忽热?那是因为陷在了以邹衍为枢纽的‘阴阳境’里了。”

    梁萧挠头道:“晓霜你怎么也进来了?”花晓霜道:“我见你陷进去了,想拉你回去,谁知一不小心,也跟着陷进来了。”她拣了一颗尖石子,在地上划出不少奇特符号,写了又抹。梁萧奇怪道:“晓霜,你在干什么?”花晓霜道:“我在推演阵法。”梁萧奇道:“你还懂这些?”花晓霜嫣然一笑,道:“我平日呆在家里,除了看书,没别的事儿,这阵法啊,都离不开书上的学问。”

    梁萧一想,又问:“晓霜啊,我为什么看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花晓霜细眉微颦:“我也是听奶奶说的,不知是真是假。听说这‘两仪幻尘阵’名为幻尘,能够以人心变化,幻化出红尘万象。若在阵里陷深了,心里想的,就能在阵里看见。心思越浮躁的人,越容易生出幻象,经历晦明、惊伤、休戚、苦乐、悲喜诸般滋味,以致疯狂。到底如何,我也说不明白。”梁萧想了想说:“为何天机宫要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还要设这种阵法?”

    花晓霜道:“听爸爸说,我们唐末的时候就来了。”她边说边写,竟然毫不滞涩。梁萧瞧得暗暗称奇,只听她道:“那个时候,满天下许多坏人都在打仗,一打就是一百多年。他们到处杀人放火,烧毁书籍,不仅死了许多人,前人留下的学问也被他们毁掉啦。”她想像当时的悲惨情形,心中凄然,眼圈微红,向梁萧道:“萧哥哥,我总不明白,那些坏人为啥那么做呢?”

    梁萧本来问她,哪知她反问回来,一怔道:“我想啊,起初有许多你这样的滥好人,大家都很平和,不争吵打闹。突然出现了一个我这样的坏人,我欺负你,抢了你吃的穿的,你要活命,只好也去抢别人。别人又抢别人,于是满天下都是坏人了。后来,坏人发现两个坏人比一个坏人强,于是他们又你一伙、我一伙,大家群殴。群殴的人越来越多,然后就开始打仗,杀人啊、放火啊、抢东西啊……”他说到这里,想不出还有什么坏事可做,只好打住。

    花晓霜想了想,摇头说:“你说得不对。”梁萧道:“怎么不对?”花晓霜低头算了几笔,轻声说:“我才不会抢人、杀人的。”梁萧冷笑道:“你不抢别人,就只有饿死冻死,或者被人杀死了!”

    花晓霜脱口道:“我死也不会的。”她拉着梁萧的手,认真地说,“萧哥哥也不是坏人。”

    梁萧撅嘴道:“我就做坏人!做好人就得被别人欺负,我从来就只欺负别人。”花晓霜拧起细淡的眉毛,忽地摇起梁萧的手,软语央求道:“萧哥哥,我不要你做坏人!别做坏人好么?”梁萧被她说得心烦,偏又无可奈何,只得说:“那我岂不是也要冻死饿死?”花晓霜道:“我们一块儿死好了,我万万狠不下心做坏事的。”

    梁萧呆然不语。花晓霜见他不说话,便道:“好罢,先不说这个,反正萧哥哥决不会做坏人。”梁萧脸一热,不知如何驳她,只听花晓霜又道,“还是继续说咱们的来历。却说那个天下大乱的时候,我们天机宫的先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他看到世上这么乱,决意把所有的典籍都收集起来,藏在一个地方。”梁萧插嘴道:“结果藏到天机宫来了?”

    花晓霜笑道:“那时还没天机宫呢。只有栖月谷,谷里都是光秃秃的大石头。那位先祖不仅学问好,武功也很厉害。他带着家将,在坏人们打仗时,收集了各种书籍、古董、字画,最后都搬到了栖月谷。可直到这位先祖去世,这件事也还没做完,他的儿子又接着做。那时天下分裂成了十几个国家,坏人们打仗越来越厉害,为了从战火中保留书籍,我们死了好多好多人。”她说到这里,眼圈儿通红,“直到最后,那位、那位先祖也、也被坏人杀死了……”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梁萧拍拍她肩,花晓霜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的膝上大哭起来。梁萧按着她肩头,不知怎么劝说才好。

    哭了一会儿,花晓霜抬起头,拭去泪水,不好意思地道:“我从小就爱哭鼻子,听到这种事我就想哭,萧哥哥,你可别笑我。”梁萧心想:“真该笑一笑她。”想着干笑起来,只笑了两声,不知为何,再也笑不出声。

    花晓霜续道:“到了第三代先祖,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一面继续搜集图书,一面钻研书中的学问,从中学会了许多有用的东西。为了让书籍更安全,他设计了这个阵法,画出图纸,和家将的后代们一起修建。为了节省人力,他还造出木牛流马、千里船,用来运送木头石块,但这个石阵太大了,以至于到他儿子一辈也没做完。直到三百年前,天机三轮才修好,又过了一百年,天机宫才算建立起来。”花晓霜说到高兴处,脸上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儿,低头算了两步,笑道,“好啦,萧哥哥,我算出来了。”

    她一跳而起,拉着梁萧左走七步、右走八步,绕过十尊石像,停了下来,又在地上算了一通,道:“这里是以伏羲为枢纽的‘玄易境’,是阵中之阵,极紧要的地儿。萧哥哥,你千万拉紧我!”梁萧吃足了苦头,闻言将她小手拉得紧紧。两人并肩绕过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松,刚走两步,一阵微风扑面而来,花晓霜惊道:“不好,这里是巽眼,我算错了。”她拉着梁萧向左奔了三步,忽见文王像与孔子像彼此靠近,她一跺足,叫道:“糟啦,这下全变了。”语中已然带了哭声。这石像无时无刻不在移动,走错一步,阵形全变,非得依眼前石像重新推演,要么势必越陷越深。

    花晓霜见夕阳落尽,天色渐晚,捂面大哭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逞能,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梁萧忙说:“你别急,花大叔会来找我们的。”心里却想,“其实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乱闯,你也不会跟着进来了。”心中懊恼,好劝歹劝,花晓霜才拭去泪水,摇头道:“这石阵方圆数十里,变化又奇怪,真不知道现在困在哪里。就算是奶奶,不清楚我的方位,也不敢乱闯的。”

    两人无计可施,枯坐一会儿,阵内刮起风来,花晓霜的身子阵阵发抖,不断咳嗽。梁萧不由问:“冷么?”花晓霜“唔”了一声,牙关格格作响。梁萧心想:“风有些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法。”伸臂将她搂住,但觉晓霜身子越来越冷,心中一惊,再探她鼻息,居然有进无出,不由惊道:“你怎么啦?”花晓霜从牙关里吐出几个字:“怀里……有……药。”梁萧闻言,猛地想起那日天机别府的事,急忙伸手入她怀中,摸到一只玉瓶,倾出一粒,只见色泽淡金,与那日无二,便给她服下。花晓霜喘过一口气来,接过药瓶,又吃了一粒。

    梁萧奇道:“这药叫什么?”花晓霜虚弱道:“这是吴爷爷给我的金风玉露丸。”梁萧皱眉道:“晓霜,你生病了么?刚才好吓人呢。”晓霜笑道:“不碍事的,我打记事便吃这药丸,至今不断,服了药便能好了。”梁萧仍然有些担心,待要细问,忽听极远处传来笛声,若有若无,却丝丝入耳,脑中灵光一现,喜道:“你只顾算来算去,把我也弄糊涂了,虽然算不清楚,但就不能叫嚷吗?”晓霜一怔,道:“是呀,我真笨,只要放声大叫,爸爸姑姑迟早都能听到。”

    梁萧站起身,放声长啸。他年幼气弱,但呼啸已久,吹笛者也隐约听到,笛声铿锵激扬,大有喜气。不一会儿,只听破空之声,一人口横玉笛,潇洒走来,他玉面长身,长须飘洒,正是怨侣峰上的白衣老人左元。花晓霜欢叫一声:“元公公!”左元听她声音软弱,皱眉道:“又发病了?”晓霜点了点头。左元略一迟疑,忽将晓霜抱起,也不看上梁萧一眼,掉头便走。梁萧急忙紧跟,可是左元身法快极,三两下便没了踪迹,梁萧不禁愣住,心道:“这老头故意甩开我么?”他心中气苦,但又不敢乱走,孤单单一个人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不由心想:“莫非花大叔他们忘了我么?那个白衣服的老头子痛恨我,故意将我丢在这里,将我饿死,就算不饿死,也要闷死了。”想着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心情才好了些,梁萧拭去眼泪,待要爬起,忽见地上一个人影晃动,不由吃了一惊,大叫:“谁?”那人却一动不动,梁萧抬眼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斜月嵌在两峰之间,光华拂过石像,在地上留下了参差错落的影子。梁萧看了看石像,又看着影子:“这石像也不知是谁刻的,就和真的一样。”

    石像不断运转,月光投影也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梁萧闲极无聊,蹲下来观看,只见一个影子手持书卷,侧身抬臂,似在吟诵诗句,不多时,便又移开;第二个影子再到面前,双手一前一后,似在走路;跟着第三个影子又到他眼前,却是挥手抬足,五指斜拂。梁萧瞧到这里,福至心灵,三个影子在脑中一闪,刹那间串在了一起。

    梁萧一跳而起,“啊哟”叫出声来:“这不是一招武功么?”想到这里,又看其他石像,恍然大悟:原来每尊石像举手抬足,俯仰之际,尽皆蕴藏了极微妙的拳理,连在一处,便成武功。梁萧揣摩数招,只觉精微奥妙,极是厉害,心中一时万分惊奇。

    原来,这八百石像乃是前人留下的一个绝大谜题,经年累月立在此地,直到今日,方才有人参透其中的奥秘。两百年前,天机宫历尽百劫,终于传至七代,出了一个名叫花流水的武学奇才。此人十七岁便成天机宫第一高手,三十岁时,放眼江湖,已难逢敌手。也是到他这一代,天机宫的武功方才自成一家。仅以武功而论,此人可说是天机宫五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大高手。

    天机宫在乱世中以守护典籍为己任。对宫中的人来说,武功固然不可或缺,但收集典籍,修筑“两仪幻尘阵”才是重中之重。到花流水三十岁时,开山辟河、造轮植树已然完毕,依照图纸,该是连接机关,设立活动石柱的时候。

    花流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宫中弟子却无一能够继承衣钵。他嘴里不说,心里却很遗憾。看着竖立石柱,突发奇想,决意将石柱刻成八百圣贤,并将生平最厉害的武功,刻入石像之中,只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看出其中的奥妙。若能勘破,悟性当不在自己之下,也许能够练成自己的武功。

    刻这八百石像,穷尽了这位大高手毕生之力。完工时,花流水已垂垂老矣,眼见后代中人,要么钻研数术,要么埋头做活,数十年来,竟无一人看出雕像的秘密。老人不由心灰意冷,但他是极骄傲的人,既然无人勘破,他也不肯点破,索性将这秘密带进棺材,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设谜容易解谜难,后代若有人能窥破老夫真意,没有非凡的天赋,也有非凡的福分。”

    子孙们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当他临死呓语,也没放在心上。诚然,这八百石像单一看来,无甚奇特,非得把几尊石像的姿态贯穿起来,才能变成武功。更因石像随“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众人大都把心思放到钻研阵法、计算石像方位上,全没想到武功。是以数百年来,竟无一人发现石像的秘密。

    梁萧原本不懂阵法,加之这些天为了报仇,心中所想只有武功,二则得了月影机缘,明白其中窍要,是以一通百通。循着这个法子看去,满目石像,无一不成绝妙武功,不由得眉飞色舞,把心事尽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因这“两仪幻尘阵”不断运转,八百石像也如流水般从他身边流过,好似一个活灵活现的武学宝库,予取予求,让他逐一领悟。

    如此练功,时如飞箭,不觉已至次日正午。梁萧专注武功,心无旁骛,虽然不能出阵,也未被石阵迷惑。但觉肚中饥饿,便使了招“函关化胡”,依老子骑青牛之态,一手抱胸,一手撑地,坐了片刻;再以“广成子倒踢丹炉”之势,伸腰踢腿;然后双臂舒展,相继为“墨翟架梯”、“鲁班托梁”;再蹲身前推,化作“列子移山”,口中则卷舌不吐,是为“韩非结舌”;最后模仿“孟轲之勇”,挺胸收腹,昂首而立,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这段“大贤心经”类似道家的“八段锦”,但高明之处,犹有过之。

    梁萧反复打了数遍,只觉双颊生津,百骸充盈,真气在经脉之中如明珠流转,饥饿之感也似乎消失了。习练中,忽听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左元笑吟吟走了过来,见梁萧回首,微微一愣:“他竟能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念又想,“老夫多心了,分明是凑巧。”殊不知梁萧此时修炼心法,正抵通玄之境,一丈内风吹草动,皆能知觉。

    梁萧见是他,收了势,冷冷看他。左元本想他会喜极而泣,少不了向自己哀求一番,哪知梁萧如此冷淡,倒是出乎意料。他一愕,皱眉道:“小家伙,想不想老夫带你出去?”梁萧恨他昨夜将自己丢进石阵,撅嘴道:“我不出去!”

    左元不禁气结,又想:“趁着此地无人,正好逼这小子说出与萧千绝有何干系?”忽地伸手抓向梁萧肩头。梁萧听得风声,使一招“始皇扬鞭”,反手横扫,倏忽间,指尖离老者腰际仅有半寸。左元见这一招迅疾猛烈,匪夷所思,诧异间,玉笛一挥,斜击梁萧臂膊,右爪不止,仍拿他的肩膊。梁萧形同醉酒,踉跄两步,居然脱出他的爪下,手臂变挥为斫。这招“赤精斩蛇”,取自汉高祖刘邦醉酒斩白蛇的典故,看似足下虚浮,实则暗藏杀机。

    左元看出厉害,玉笛迎风一抖,点向他的脉门。梁萧双眼一瞪,张口大喝,喝声中如骑战马,一跃而起,双掌前舞,足尖斜踢,却是一招“武王挥戈”。左元见他板起一张小脸,故作忿怒,甚是滑稽,但手挥足送,却又十分精妙,不由暗自诧异:“萧千绝的武功以诡异见长,哪有这等至大至刚、千军辟易的招数?”他越斗越觉迷惑。梁萧则呼喝叱咤,连使“神农挥锄”、“轩辕登岳”、“尧致天下”、“禹王开山”、“舜舞干戚”、“商汤求雨”、“退避三舍”、“问鼎中原”,一连八招,全是“帝王境”里的功夫。着实刚柔并济、进退莫测,有包容天地之势,吞吐六合之气象。

    左元自恃身份,本不愿与小孩儿较真,是以并未用上内力。哪知连拆八招,依然拿不住梁萧,那小子却越战越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心头焦躁起来,一手化开梁萧的“太宗定唐”,一手将玉笛插回腰间,使出一路“磐羽掌”来,双掌起若鸿毛,落如泰山。梁萧接了两招,便退了十步,被逼到一块巨石下面。他急使招“孙权杀虎”,逆势反扑。但劲力不足,招式未出,便被对方一掌逼回。左元冷笑一声,右掌挥起,轻飘飘落向梁萧头顶。这时忽听有人叫道:“左老,手下留情!”左元一皱眉,收掌后退。梁萧睁眼看去,只见花清渊站在远处,便喜道:“花大叔,你怎么才来?害我被人好揍!”花清渊瞧了左元一眼,摇头道:“此阵庞大无比,你又没头乱窜,要找你可不容易!”梁萧扁了嘴,指着左元道:“他昨夜明明找到我,却故意不带我出去。”左元牙根痒痒,脸上却笑:“胡说八道,昨夜晓霜发了病,我急着带她出阵,是以把你忘了。”心中却想:“都是你这小子闯的祸,我当然要你吃些苦头。”

    梁萧道:“那后来为啥不来救我?分明故意害我。”左元淡淡说:“这石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我出阵后再寻你,又得从头寻起。”他顿了一顿道,“再说,方才我几次用笛声寻你,你怎么一声不吭。”花清渊点头道:“不错!”

    梁萧心道:“看来他们寻我倒是不假,大约我观看石像入了迷,没有听见。”想着讪讪低头,但对老者仍怀不满,拉着花清渊的衣角道:“花大叔,我只跟你走。”花清渊见他如此小气,不觉哑然失笑。

    三人并肩走出一程,左元忽道:“小娃儿,方才你用的什么功夫?”梁萧一听,醒悟到左元不知石像奥秘,心想:“你这老头不是好人,我才不告诉你。”抿起小嘴,假装没有听见。左元讨了个没趣,面皮发黑,寻思梁萧所用的武功与自家如出一辙,虽然内力不足,威力却不容小觑。他想来想去,深感纳闷。

    三人在石阵中行了七八里,还是不见尽头。梁萧暗自惊讶:“这阵大得吓人,如果走失,的确不易寻找。”想到先前吃的苦头,真是心有余悸,牵着花清渊衣角,再也不敢乱走半步。

    走到一半,左元一言不发,径自向东北去了。梁萧见他不在,心里自在了许多,唧唧喳喳向花清渊问这石阵的奥妙。但“两仪幻尘阵”凝聚了花氏一脉七代心血,道理何等精微,花清渊一时也说不明白,又怕行差踏错,连道以后再说。梁萧心中悻悻,本想告诉花清渊石像奥秘,但转念又想:“先不忙说,待日后我都练会了,使出来叫他大吃一惊。”想着脸上露出笑容。花清渊见他无端发笑,心中奇怪,但他性和意宽,也报之一笑,并不多问。

    又行了三里许,终于出阵。梁萧定睛一看,只见前方千仞悬崖,抱着一个方圆数十里的谷地。数道泉水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又串着两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隐现出阁楼飞檐。与谷外那些雄奇景象相比,谷内略嫌平淡,唯有一座高台,在湖边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着许多奇怪物事。

    花清渊见梁萧十分好奇,便将他带到高台上,笑道:“这里叫做‘灵台’。”指着一个被水力驱动的古怪圆球道,“这是浑天仪,能测算周天星辰运行。”又指着一个八龙衔珠、下有八只青铜蟾蜍的瓮状铜器道,“这是地动仪,能测知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铜架是量天尺,能测山岳之高。右方那个圆筒则叫定海针,能探江海之深,若与波动仪合用,能从流水之象,推测出水旱灾情。”花清渊指着千奇百怪的器械,给梁萧一一解释,其中还有不少好玩的物事。如半个时辰鸣叫一次、伴有小银人歌舞的波斯水钟,还有盛了水银的水晶球——花清渊称之为“阴阳仪”,能知冷热寒暑。

    这座“灵台”聚集了古往今来无数智者巧匠的智慧。梁萧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不超乎想象,小小心中佩服不已,忍不住跳到黄帝破蚩尤的指南铜车上坐下。指南车每调一次机关,便能自行前进数丈,右方铜人的手臂始终遥指南方,左边铜人则双手击鼓、空空作响。

    梁萧玩了一回,跳下车,心生顽皮,又往一人高的浑天仪上跳去。浑天仪中有天球,上刻群星图景,每颗星都对应天上星辰。梁萧一脚踩定支柱,一脚踏中天球,天球骨碌碌疾转,星宿顿时乱了方位。

    花清渊阻拦不及,大吃一惊,忽听一声厉喝,一道人影如飞般从台下掠来。来人将梁萧劈手抓住,重重一掷,摔得他两眼金星乱迸,挣起一瞧,只见一名老者,黄袍白发,双颊清瘦,正向自己怒目而视。梁萧一怒爬起,挥拳捣向老者胸口,花清渊一伸手,将他拳势封住,向那人恭声说:“明老,全是我的不是!您不要怪他。”

    黄袍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瞧他,盯着梁萧说:“你是谁?竟敢搅乱浑天仪,哼!若不重新对好,休想下去!”梁萧的背脊隐隐作痛,怒道:“我就不重新对好!”黄袍老者目中精光闪动,伸手将他一把拽过,梁萧还待挣扎,已被老者高高举起,厉叫:“你不重新对好,我把你扔下台去!”

    灵台高约十丈,加上黄袍老者大力一掷,便有十个梁萧,也要当场了账。但这小子天生倔强,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叫道:“就不对好,有胆就扔呀!”花清渊却知这老者言出必践,慌道:“明老,这小孩顽皮,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浑天仪的事,由清渊来做好了。”

    梁萧叫道:“花大叔,你干吗对老头子低三下四的?”花清渊哭笑不得,他头不敢抬,手不敢垂,心想:“你这孩子,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黄袍老者斜瞅花清渊一眼,冷笑说:“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带着外人,把灵台弄得乱七八糟。哼,你做了宫主,天机宫怕也要断送在你手里!”

    花清渊脸涨通红,支吾说:“明老……明老教训得是。”黄袍老者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态轻蔑,将梁萧一扔,大袖飘飘,扬长而去。梁萧爬起来追赶,却见黄色人影疾如闪电,隐没在绿树红花之间,不由跺脚道:“花大叔,你干吗不拦着他?我要跟他算账。”花清渊苦笑道:“这位老先生武功极高,别说是你,我也打不过他。”

    梁萧道:“方才他抓我那招,虽然快了些,但我有法子破他。”说着错步挥拳,身子后仰,双手呈拈花之形,乃是一招“庄周梦蝶”。跟着扭身倒翻,跳在空中,化为“鸡犬升天”,这招取自汉代淮南王刘安的逸事。半空中,梁萧忽又挥足倒踢,双掌斜劈,如跃波斩浪一般,却是一招“许慎屠龙”。花清渊看了两招,只觉变化奇妙,果然能够克制老者的手法,第三招上的反击更是凌厉,不由心头怪讶,待梁萧落地,问道:“你知道破法,为什么不能抵挡?”

    梁萧一愕,搔头咕哝:“这个……老头儿出手太快,我脑子转不过来,手也不及动弹。”花清渊含笑道:“这就是了!所谓一快打三慢,你招式再厉害,却没相当的功力;对方只要快过你,你就没有出手的机会。”梁萧道:“那如何才能变快?”花清渊道:“唯有用心苦练了。练到一定的地步,自然熟极而流、快慢由心。”

    梁萧默然不语,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功夫,下次也抓着老头儿,把他的屁股摔成八片。”想是这么想,可经这一折腾,他兴致索然,无心再闹,跟花清渊下了灵台。穿过一片林子,只见前方杨柳青青,拥着连云甲宅,粉壁曲曲折折,延绵数里。穿过一扇日门,异香扑鼻,满眼姹紫,花间狂蜂浪蝶,翩翩相逐。

    两人穿过两道水榭,间或遇上随从侍女,都对花清渊含笑招呼,并无主从之分。梁萧心中羡慕:“人人都喜欢花大叔呢,若我有他一半的好脾气,那就好了。”二人走近一扇月门,但见门首镌了幅对联,梁萧一时兴起,念道:“真……俗,嗯,中间是些什么字儿?”又望左方的石柱皱眉说,“条……心,唉,这人不会写字么?”

    花清渊忍住笑说:“萧儿,这两行狂草可不是人人写得出来的。连在一处,念作‘真水洗尘俗,清音涤凡心’,嗯,横着那排字,你认得么?”梁萧瞅了一眼,道:“心水木……”他自知必定认错,甚觉羞愧,脸涨通红。

    花清渊叹道:“这念做琴心水榭。”梁萧仔细看了两眼,只觉这些字大开大阖,全无拘束,竟然颇合自己的脾胃。便又指着对联下的落款,一字一句地念道:“落魂狂生酒书。”花清渊笑道:“这次大致念对了,但不是落魂,是落魄;也不是酒书,而是醉书。”梁萧得意笑道:“落魂落魄,酒书醉书还不都是一样。”花清渊一笑,忽听得门内传来琴声,不再多言,挽着梁萧跨入月门。

    到了水榭尽头,一只紫金香炉白气袅袅,空中弥漫龙涎香的芬芳。一名缁衣女子盘膝而坐,纤手如雪,鼓动瑶琴。女子的左边站着花慕容,花晓霜偎在一名蓝衣美妇的怀里。众人瞧见梁萧,均是微笑不语。

    梁萧见那鼓琴女子年不过三旬,面若冰雪,目似秋水,容貌清逸秀美,通身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令人十分心折。

    琴声初时细微飘忽,如芙蓉泣露、香兰含笑,于不经意间牵动人心。梁萧见花晓霜对自己微笑,正想招呼,那琴声一扬,如千丈绝壁,危不可攀,梁萧听得心头一震。蓝衣美妇却眉头微皱,将晓霜的两耳捂住。但听那琴声越拔越高,梁萧的心弦也随之绷紧,跟着琴音又是一落,似从千寻高峰掉入万丈深谷,梁萧心随之落,起落间生出几分迷乱。

    那琴声于低回处徘徊时许,渐又拔高。初时尚如雨打花林,渐渐透出刀枪之声,梁萧听得气血贲张,心跳加剧;这当儿,琴声又一弛,再变舒缓,如思妇沉吟,儿女别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苦凄凉;如此颤吟良久,终于曲终音散。这时众人发现,不知不觉,六根琴弦已经节节寸断。

    缁衣女子呆看断弦半晌,心想:“离愁引啊离愁引,弹来弹去,终究只是断肠罢了。”胸中一痛,推开瑶琴,抬眼处,梁萧已是泪流满面,不由轻咦了一声,心想这少年小小年纪,又能听懂什么?

    众人见梁萧哭得伤心,无不惊奇,花慕容问:“你哭什么?”梁萧应声惊醒,慌忙拭泪,抗声说:“谁哭了,我、我眼中有砂子……”

    花慕容心里笑翻,挤兑他说:“骗人也不是这个骗法,我们都看到你哭了。”梁萧恼羞成怒,骂道:“哭又怎样?哭你妈的丧。”花慕容大怒,举起粉拳,忽见缁衣女子微微摆手,又只好放下手,狠狠瞪了梁萧一眼。

    缁衣女子凝视梁萧,笑道:“晓霜口中的萧哥哥就是你?”梁萧瞅了晓霜一眼,点了点头。缁衣女子向他招手说:“你过来。”

    梁萧见她神色友善,走上前去,不防缁衣女子右手探出,指尖拂向他肘上的“曲池”穴。梁萧不及细想,使出如意幻魔手中的“挑”字诀,翻手屈指,向女子的脉门弹去。萧千绝曾以这一招,挑瞎了云万程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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