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鹤番外

    鄙人李修鹤，字应允，幼时乳名唤李三。生于临安李府，家中排行第三。李府与君府毗邻，君家有独女名君嬅，同我是青梅竹马。

    长兄成人后需挑起家中大梁，自幼父亲便对其最为严厉；次兄喜好读书，父亲便请名师大儒悉心教导；而鄙人为老幺，在李家最受宠溺，双亲从不多加管束。

    我年幼时性子活络，爱玩闹，常与君家小姐为伴。彼时的我常常拖着鼻涕，肉乎乎，是个灵活的小胖墩。而君嬅小巧玲珑，长得水灵灵，是个爱哭的的小姑娘。我那时颇有一番恶趣味，总喜欢欺负她，惹得她哇哇哭，可旁人若想欺负她，我可不许。她爱跟在我身后，我到哪，她便跟到哪。我带着她爬树翻墙、捉鱼摸虾、斗鸡耍猴……从街头嬉戏到街尾，从集市玩乐到乡间。

    时常有大人打趣我俩，说君嬅是我小娘子，让我照应着她，可别把娘子弄丢了。而我并不解娘子的含义。长辈以此为由教诲我说，公子要有公子的模样，以后大了可不能再拖个鼻涕，否则娘子可就不要我了。

    十岁之后我与君嬅便甚少会面了，我去娘舅家里住了几年，她在我的印象里就停留在了扎着两个总角辫的模样。再见面时，她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在府门口外，瞧见她下轿，一瞬间有些恍然。

    犹然记得她一袭鹅黄衣衫，面若桃李，眉眼弯弯，额间点花钿，淡抹水粉，薄涂胭。褪却儿时稚嫩，焕出年少嫣然。礼仪恰到其分，神态也有了闺秀风范，举手投足间带着江南佳人的韵味。

    那时我也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郎，身形高瘦，五官凌厉，君嬅并未认出我来。

    我偶然到君府做客，在园子里看到君嬅拿着蒲扇在花涧嬉戏捉蝶，不似外面那般端庄，变得灵动狡黠，小女儿态尽显。而后每次碰见她，她在我面前也不再拘礼，她还是我童年时熟悉的那个玩伴。

    我在临安又待了一两年，便也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只是年少时的我无拘无束惯了，心里也没什么抱负，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在临安街头是有名的纨绔。我早早相中了君嬅，时不时总要偶遇一番。许是她爹有所嘱咐，君嬅每次见着我都是温和而疏离。

    我拜托父亲上君府探过口风，君老爷并不愿意将君嬅嫁与我，还隐晦地透露出若是像我二哥那样的文雅读书人，他倒是可考虑两家结亲之事。

    我因此事心情郁闷，便叫上几个好友去喝酒。在大街上，又撞见了君嬅的贴身丫鬟在一个摊位上买字画。对君嬅的事我总是上心的，先前我便见过君府下人在那摊位上买字画，我对那摊位有些印象。那日我注意到那摊主是个外乡人，举止文雅，似乎也是个青年才俊，不禁多看多想了些。

    我带着一帮人将那子的摊位砸了，还把他揍了一顿，揍的不轻。要是早知道，我那时就应该打死他，除了那祸害，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了。

    后来，君嬅和一个外乡人江鹤定亲了，就是被我打过的那小子。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从小到大都未曾那般伤心过。君家的定亲宴，李家并未送礼贺喜。

    我李家有表亲在朝廷身居高位，在御前听见风声，告诫李家不要再和君家走的太近。具体原因并不知晓，唯一可得知的是江鹤那小子身份似乎不一般。我心里有所疑惑，便差人上京城打听消息。

    再后来，江鹤抛下君嬅悔婚了。我心里有些窃喜，又有些担忧。我私心里不想君嬅和别人成婚，江鹤走了我就又有机会了。但江鹤的离去也验证了我内心的猜测。

    我再次登门拜访了君老爷，和君老爷密谈了我打探到的事情，君老爷心中也有了警觉。

    我本想着哪怕违父母之命，遭整个临安的耻笑，顶着家族压力，我也要三书六聘求娶君嬅，风风光光的让她成为我的妻。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可那傻丫头倔得很，偏执地要等江鹤回来。即便他跑了，她也仍是无条件的选择相信他。

    君老爷问斩，君家被抄，君家一夜之间败落了，君嬅变得无依无靠。君家落到那般境地，君嬅也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她还是不愿嫁我。我便想着来日方长，滴水穿石，我慢慢等好了。可老天并没有给我那个机会。

    我看到君嬅自缢了的那刻是崩溃的，抱着冰凉的尸体无可挽回，任我怎样竭斯底里，怀里的人都不会再有半点回应。绝望像河水一样淹没了我，残酷的现实让我窒息。为了欺骗安慰自己，我去幻想这一些都不是真的，可同时我又清醒着。一夜过去，眼前的一切还是这般景象。

    那是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痛恨自己没能护得了君嬅。我要是早一点点就好了。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中，我都会梦见君嬅上吊的情景，在梦里我推开君家大门，赶过去……而每一次还未等我触碰到她，将她解救下来，梦就醒了。明明只差一点点，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几天之间，我就变了。以前那个任性妄为的李修鹤不在了，那个逍遥自在的李三不在了。我变得热衷于读书，热衷于争权夺势。我喜欢这些吗？不，说到底不过是执念支撑我发疯般的去做这些。

    很好，最后我为君嬅报了仇。但一切回不去了。

    在朝堂为官二十载，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再也不会无助的崩溃大哭。我拥有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权势，可我怀念年少时的我自己。

    路过临安，我还是回来了我记忆里的故乡，也看看故人吧。一曲琴韵瑟瑟，悲欢尘世离合。醮一抹沧桑，盈满袖暗香，将尘俗情思泯于无痕。在指间舞落一世繁华，弹尽一曲浪漫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