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质究竟是什么呢?
要让叶千盈来说, 气质无非就是一个人传给他人的感觉。
而感觉是可以被欺骗的。通过化妆、包装、衣着、配饰、站姿、语气乃至于眼神……
事后, 叶千盈总结了“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的作用,发现它简直像是一种大型的催眠魔术。
只是魔术还需要道具、需要魔术师精妙的手法,或者助手的配合。然而“伊人”却什么也不需要, 它只需要叶千盈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
当叶千盈面纱掀起,技能被动触发的这一刻,在场之人无一瞧见了叶千盈的真容。然而“美丽”这个念头却如同过电一般,沿着脊柱一直攀升到他们的大脑神经。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上午, 可在面纱飞扬的刹那间,人间仿佛因少女的美丽而起了一场大雾。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不必看清伊人的面容, 芦苇和秋霜早将她的倩影遮掩的影影绰绰;也无需怀疑佳人的美丽, 毕竟她总是如雾如露一样,出现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梦里。
最令人难忘的是失落, 是无处追寻,是一缕香气曾缠绕在指上又飘开。
无需妙目、琼鼻、朱唇和皓齿, 唯有擦肩而过又回头时看到的半面剪影,依稀是记忆里最美的样子。
轮椅上的叶千盈逆光静坐,轻薄的面纱扬起又落下,于是她的真容也只显现了一瞬。
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里,叶千盈的面目和眼波都好似在阳光下模糊了,在人们的记忆中如露水般被蒸干了。可那霜雪般缥缈悠远的气质直入人心, 足以美化每一寸回想。
一时之间,满场万籁俱寂。
所有的人声在这一刻都归于静寂,只有清越的碰撞滴溜溜地响起。那是从叶千盈脑后崩断的面纱扣跌在地上,一路在大理石地板上弹跳,又像硬币一样旋转带来的余响。
齐辕汶的胳膊依旧保持着那个拨开人群的姿势。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此刻动作定格的可笑和古怪,只是惊诧地望向叶千盈的方向,目光里泛起深刻的震撼。
怎么会那样的美?他明明之前见过的,叶千盈的脸已经完全毁容……
可短暂的惊鸿一瞥,却仍以一种无可置疑的姿态,把齐辕汶印象里对美人的定义全部抹去,然后强硬地烙印替换上了叶千盈的影子。
面纱落下,叶千盈重新整理好纱巾的系带。
看着她被重新遮掩住的面容,齐辕汶只觉得黯然魂销,感觉自己好像永远地失去了些什么。
与他抱有同感的人想必不在少数,因为在这一瞬间,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最后,还是走廊另一端传来的一声大叫,惊醒了大家的神志。
“你们谁欺负我盈姐?!”
连登等一小撮人气喘吁吁地朝着这里跑来,脚步声杂乱得简直像迁徙的野马群。
牧磐人高腿长,第一个站到叶千盈身边,没有好声气地拽了一把,把高阑儿仍然搭在轮椅背上的手拍掉。
“欺负叶千盈现在腿不好,你可真有脸啊。”他愤愤不平地冷笑道:“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生,我今天能打得你妈都不认。”
高阑儿身体瑟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牧磐重重地喘了一声,像是生生吞下了一口拗不过的恶气,连低头和叶千盈说话时,语调都带着没能压制住的僵硬:“……走,我推你回去。”
“不用了。”叶千盈平静地说。
和从前相比,她的音色其实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由于心境的改变,叶千盈的语气听起来更冷静,更镇定。
可落在才被深深惊艳过,至今仍觉魂不守舍的众人耳中,这简单的三个字便如银瓶乍破、冰玉相击,清洌洌地震得人一个激灵。
在众人的注视下,叶千盈轻轻拨开牧磐放在轮椅背上的手,对着脸色发白的高阑儿轻轻一点头,“你留下——还有你,幸语薇。”
高阑儿张张嘴刚想说什么,牧磐立刻朝她横来一眼,詹露露猛地上前一步顶上高阑儿,让她再分不出心思来帮幸语薇的腔。
幸语薇雪白的贝齿抵着下唇,等了好半天也没人为她说话,只好求助示弱地看向齐辕汶,却发现对方此时怔怔地看着叶千盈发呆。
眼波一颤,幸语薇拒绝了朋友的搀扶,向前迈出两步,倔强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你怀疑我?”
叶千盈一看她的模样就笑了:“看看,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在咱们学校收到了刀片,说明你是受害人啊。这事情可不能就这么过去,我立刻就让教导主任过来处理一下——主任处理不好找校长,要是校长再处理不好,那就报警,你觉得怎么样?”
幸语薇一听到报警,脸上便浮现了几分不自然。过了片刻,她才勉强说道:“别因为我的这点小事影响同学们……还是不用了。”
“不用?”
听到这个答案,叶千盈霎时语气一厉。她翻脸如同翻书,刚刚还隐约带笑的声音,此刻已经沉如风雨将至。
“这么严重的事,是你能说不用就不用的吗?幸语薇,今天是你幸运,这个人往你衣柜里塞刀片,你发现了。那明天他朝你鞋里撒一把图钉碎玻璃,你一眼没看到,踩到了怎么办呢?你是好心不假,但学校就得为同学的安全负责到底,刀片这事学校要是不查明白,我第一个不同意。”
幸语薇被这一番话高高捧起,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我想他应该不会再……”
叶千盈立刻截断了她的话:“不,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没有权利替他背这个书。毕竟,谁都没法断言这是只局限于你和他之间的个人恩怨。既然这个人今天能在你衣柜里塞刀片,那明天他能不能朝别人的柜门上吐口水?后天能不能偷偷揣个火机来学校,一把火把教室给点了?你不计较的姿态确实善良大度,但你不是在原谅他,你是在纵容他。”
说完,叶千盈朝旁边微微一偏,隔着面纱递出去一个眼神。
不用她再多说,连登和牧磐几个跑得快的,早就飞奔去办公室请教导主任了。
叶千盈这一番话逻辑清晰,声音又清越有力,字字如珠玉落盘,深刻程度层层推进。
等幸语薇缓过神来,刚想辩解些什么的时候,便发现事态已经在叶千盈的三言两语中定性。几顶大帽子劈头盖脸地压下来,让她现在说些什么都显得不合适,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等着学校领导过来。
可是她不能当众把事情闹这么大,因为今天这件事,她大概知道来历……
幸语薇脸色苍白,有苦难言。
她刚刚往前踏出一步,身姿弱柳随风,步履摇摇欲坠。
只是,还不等她做点什么,就听到詹露露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惊叫了出来。
“哎呀,快点喂她块巧克力,我看她站都站不稳,准是低血糖犯了。那什么,齐辕汶你像个男人样,好好照顾照顾你女朋友啊。”
直到这时,齐辕汶才回过神来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扶住了幸语薇。
幸语薇把他一系列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此时又是憋屈又是气苦。他居然是听了詹露露指挥才过来的,那这种照料还不如不要。
然而这些话偏偏不能说出口,就像是叶千盈当众扣住她,又叫来学校领导一样,两件事都是幸语薇不得不吃的哑巴亏。
又过了几分钟,几个校领导脚步匆忙地赶过来,身后还跟着刚刚去报信的牧磐和连登。
他们一来到走廊,第一件事就是管理这些扎堆的学生。
“老师们还在开会,你们都各自回各自班里去——各班班长呢?带着你们班学生自习,都管好各自班级成员,不要满地乱跑。”
把学生们都赶羊回圈一样地撵回教室,领导们才转过头来看着几位当事人。看到八风不动地稳坐在轮椅上的叶千盈时,几位领导都不动声色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校董的宝贝女儿,这也太熟了,最近尤其格外的熟啊。
有一句话是没有错的,那就是,学校里虽然没有叶千盈的影子,但是处处都有着她的传说。
别看叶千盈虽然不在学校,但早在上学期开始,叶家人就为她做足了准备。
比如把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紧急扩建了无障碍措施、改建了学校女厕所的样式,以及校史馆明明做成中式阁楼的模样,看上去古色古香韵味十足,但经由校董拍板,生生在里面安了一部电梯……
总结一下就是,别管叶千盈究竟会不会用上那些东西,至少她想用的时候,绝不能被难为住。
整个寒假,校园里可谓大兴土木,施工队的进度催得相当急。
老师之间对叶千盈的事情也有议论,看到叶千盈现在的模样,人人心里都有所猜测。但既然捧着人家给的饭碗,那就是猜到什么了,也不能说啊,心照不宣就行了。
关键在于,校董这么宝贝的小姑娘,开学第一天,居然就被人给堵了,这个……
虽然只是学生们之间的纠纷打闹,但听学生报上来事情和叶千盈有关那一刻,领导们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几个领导交换了眼神,最后近乎默认一般,把性格最为耿直、最为刚正不阿的葛校长给推了出来。
葛校长也不推拒。他一开口,首先就点了齐辕汶的名字。
——齐辕汶就自己是个校园风云人物,家里人也是校董会的成员。最关键的是,他是个大小伙子,性格应该比较皮实。
葛校长还真有点担心,叶千盈最近经历太多,落差太大,他要是上来就点叶千盈的名,万一把这小姑娘给弄哭了呢?
一见叙事权落到了齐辕汶头上,高阑儿当即就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他。
在她看来,叶千盈是外班一直倒追齐少,齐少却始终没给过好脸的女生;而她虽然和齐辕汶不熟,但也和他是同班同学,而且借着幸语薇好友的身份,和齐辕汶说过好几回话。
要是齐少先说,那至少也能偏向她一点……
不到三秒钟,她的幻想就被齐辕汶亲自打破。齐辕汶只犹豫了一下,就冷淡干脆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高阑儿正在掀叶千盈的面纱。”
葛校长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转向高阑儿,严肃地问她:“你就是高阑儿?是他说的那样吗?”
高阑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会被齐辕汶釜底抽薪。猝不及防之下,她愣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回应道:“对,是我。可是我动手是因为叶千盈先在语薇衣柜里塞刀片,我看不过,所以……”
领导们面面相觑,都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原本就以为是学生之间产生了普通的纠纷,只是涉及到校董的女儿,以及残疾学生被校园霸凌两个敏感点,所以才觉得扎手。结果现在居然还牵扯到塞刀片?
现在孩子怎么这么难管,这都是什么事啊!
叶千盈闻言一点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我刚刚让同学请领导们来,就是因为幸语薇衣柜里被塞了刀片。我的事小,同学之间打闹一下,话说开了就好。但往同学衣柜里塞刀片,这可是恶性事件,拖久了不知道会升级到什么程度,所以我想还是先尽早处理一下。”
听她自陈不在乎被当众掀了面纱,有一半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小口气。
之所以是一小口气……那当然是因为另外的一大口气还因为刀片事件在那里悬着。
毕竟,在学校这种特殊的环境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是大事。
叶千盈说完话后倚进轮椅背,无意间发现齐辕汶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她看,仿佛这是第一天认识她。
目光发直,半天都不转开,他是突然得了眼球内陷吗?
叶千盈心里揶揄一句,自己先撇开了脑袋。
葛校长性格直介,虽然听到叶千盈说自己不在乎,但依旧训斥了高阑儿之间的矛盾。
“因为一个怀疑,你就能随便掀人家的纱巾了?你想没想过,要是同学是得了什么病,不能见风,或者是花粉过敏,再或者是有什么隐私,你手快一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你们都是受过教育的孩子,从上小学开始,学到的第一课就不是语文数学,是尊重!尊重老师,尊重同学,不能欺凌别人。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了,一年级小朋友都懂的事,你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在葛校长严厉批评高阑儿的时候,其他领导也都纷纷跟着帮腔。
高阑儿嘴唇紧抿,一看就是相当不服气的模样。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手欠一回,如今怎么会面对这么严肃的指控。
她就是看论坛上都提到叶千盈毁容了,所以一时好奇想看看叶千盈的样子。但是面纱掀开,虽然没具体看清叶千盈的脸,可是她不还是那么漂亮吗?这也没造成什么后果啊,干什么要她挨这种批评?
更何况之前从衣柜里翻出刀片的时候,语薇第一个反应就是叶千盈的名字……
想到这里,高阑儿梗着脖子,昂起头来倔强地说:“好,我是不该掀她纱巾。可叶千盈也不该那么下三滥,往别人柜子里塞刀子!”
在场的人都能作证,叶千盈原本是不想和高阑儿计较的。
但高阑儿有台阶不肯下,还自己冲上来送人头,那叶千盈也不介意顺便收割一下。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面纱那件事是冲突意外,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不过硬要把这口黑锅强栽给我,这纯粹就是不怀好意了吧?”
叶千盈抬起一只手来:“这个指控,恕我不能接受。”
葛校长眉间已经皱起深深的川字纹:“高同学,你知不知道,打闹和诬陷不一样,诬陷是一个人的品德问题?人是应该对自己口里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的!”
“行啊,我负责还不行吗!”高阑儿连颤也不打一下地顶了回去。
“……好……好,”葛校长为人严肃,学生怕他怕得像是耗子见猫一样,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头铁的学生,“那我们现在就去查监控。”
“偷偷塞刀片,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恶劣的恶性问题。这件事,一定要查到底。”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监控室,先把高一这层女更衣室门口的监控调了出来。
由于今天才刚开学,所以监控也不用特意往前翻,只要拨拨进度条,只调查今天一天的监控就好。
女更衣室里人来人往,想要找出目标很难。
但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证明叶千盈的清白。她坐着轮椅,目标十分显眼,所以监控直接被调成了十六倍速,以一种滑稽喜剧般的效果在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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