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没有说话。
她看见宋江城身上华美的衣服多处已有了不体面的皱褶,显然很多天都没有好好打理过。不仅眼下已经有了浓郁的乌青,头发也略显凌乱,神色疲惫而憔悴,似乎好几夜都未曾合过眼。
“你为什么会是夫人?”他眼中布满血丝的问道,“你怎么会是夫人?”
宋端冷笑了一声,他带着仇恨,毫不客气道:“她为什么不能是?宋江城,你冷酷无情,面善心狠,手段毒辣,不留情面,如今自吞苦果,不过是咎由自取!”
宋江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语气傲然的透露出他如今虽然狼狈,却也不至于对任何人都要低头的毫不悔改之意。
“手下败将,言若狗吠。”
宋端针锋相对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这句话戳中了宋江城心里的某个地方,他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宋简,语气蓦地变得软弱了许多:“夫人,你也想要我死吗?”
宋端也看向了她。
见自己必须表态,宋简这才开口道:“若我没有以前的记忆,只是女帝,你对我所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够我对你恨之入骨吗?”
宋江城惶恐道:“可你记得我的!”
“正因为记得你,所以我不知道现在要对你说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我的?”见她的神色疏离,宋江城语气急促道:“为什么你想起了我,却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好好待你……若是你想要这天下,我会尽心尽力的辅佐你,让你整日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宋简打断了他道:“为什么你不对女帝也这么做?”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她做错了什么,竟得不到你的一丝温柔与善意?”
“我以为……她不是夫人。”宋江城倔强道:“她还与夫人一个名字。我只是觉得,夫人的一切,都不容人染指……”
“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他那对于“夫人”会好,对“女帝”这种外人就不会好的逻辑,理所当然的让宋简忍不住感到荒唐至极。她反而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曾说想成为一位君子。一位真正的君子,无论对谁都是友善温和的。是不是夫人,都不应该有所差别或许亲疏有别,但差别不应大到视亲如珠玉,视疏如粪土。你视为粪土之人,难道就不会是旁人心中的珠玉?你对女帝的践踏之意,和你父亲当年的所做所为,又有什么不同?”
与父亲的相似之处,几乎可说是宋江城的逆鳞所在,他下意识的勃然大怒,却又因为这么说的人是“夫人”,在感到侮辱之外,还有受创和心生寒意。
他的声音颤抖道:“在你眼里,我难道和那个男人没有不同?!我何曾像他那样,强虏少女,监禁一生?”
宋简蹙眉道:“难道你觉得,你非要和你父亲做的一模一样,才算是相同?”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脸色惨白,似乎大受打击,整个人几乎有些摇摇欲坠之感。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所以她说出的话语,才能让他如此备受打击。
相比之下,宋简站在那里,情绪稳定,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看起来宛若局外人一般冷漠。
他们穿越过无数的世界,不管经历时投入了多少感情,一旦抽离,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忘却。
只有很少很少的角色和经历,会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能让他们在经历过几个世界之后,还不被磨灭,回忆起来,仍旧能够心生波澜。
宋简还记得宋江城的原型南宫靖这个角色,毕竟这是她的上上上份工作,还不算时间久远。但也已经只是隐约留有一些印象,不至于完全忘记,却也并不如何特殊。
她还记得他年幼时乖巧听话,长大后外表端方,招得许多小姑娘喜欢,虽说不喜欢自己的师兄,但吵闹之中,未免没有温馨之意。他当时的性子就偶有偏狭之处,可大体仍是平和温润的。
仅此而已。
而随着记忆慢慢流逝,感情也会慢慢淡漠,直到有一天完全抛诸脑后,不会想起,最多记得一句:啊,这是我曾工作过的世界,然后就像是柴火燃烧殆尽后,自灰烬中飘出最后一缕淡淡的烟云般,生出几丝惆怅与怀念。
好在宋简如今的身份,对于古代背景设定下的人物来说,可说是极为复杂谁也不知道,觉醒了两世前世记忆,一共有三世记忆的人,该是如何表现的?
因此她宛若局外人一般的平静,似乎被当做了今世对宋江城的恨意,超越了前世对他的情分,显出了单方面恩断义绝的决绝。
察觉到这一点后,宋江城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绝望。“不管我做什么,夫人都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见状,宋简道:“其实我不恨你。”
然而还没等宋江城反应过来,眼中迸出光彩,她又补充道:“只是我也不再爱你了。”
此处的爱,自然指的不是男女之爱,是朋友之间的友爱,也是亲人之间的亲爱。
她并未对自己陌生的态度多加掩饰,也无意去体会这对宋江城来说会造成多大的痛苦。她移开注视着宋江城的视线,看向了身旁的宋端道:“我们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伪帝,宋江城孤身一人在此,你……现在就要报仇吗?还是先暂时囚禁起来?”
她虽说自己不会阻止,但要是宋端真的在她面前杀了宋江城,她还是会觉得很难受那是出于对“有人被杀”这一事情的下意识的抵触。
宋端说:“既然迟早都要死,何必还要白白多等,我现在就杀了他。”
宋江城凝视着宋简回避着他,似乎不愿看他的侧脸,听见这话,脸色青灰,阴沉着没有说话。
他看着宋端从腰间抽出长剑,迫不及待的迈步走来,眯了眯眼睛。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杀声四起,沸反盈天,好像有人往平静的湖面丢下一颗炮仗似的,炸了开来。
这时,一队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匆匆赶到,为首一位将军打扮的人粗暴的将门推开,又或者是撞开,还没等看清他的脸,先听见了他的声音:“父亲!琛王世子攻进来了!城门失守,我们只能且战且退,传令其他城门的守军前来支援,快跟我走!”
随即,他才瞧见屋内那站的满满的陌生人,还有那冷凝肃杀、剑拔弩张的气氛。
以及那站在屋内深处,熟悉的少女。
她似乎也意想不到会发生如此突变,而怔怔的向他投来了视线。
“……阿简。”
宋如泓也愣愣的看着她,一时想不通她怎么会在这里。
宋江城当即厉声道:“你叫她什么?”
见事情有变,宋端心中焦急,还没等冲到宋江城跟前,当即持剑便砍,但宋江城早已准备好应对了。他暂且分不出心去处理宋如泓的事情,便将其放在了心里,如今看着宋端,冷笑了一声道:“就凭你?”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除了宋简以外,都不由得身体一软,踉跄了一下。
那驱蛇的巫瞪大了眼睛,短促的吐出一个“你”字,就软瘫了下去。
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宋江城不由地嗤笑道:“你们云滇之地的用毒之人,不过因为身处穷山恶水,荒野僻远,所以外人知之甚少,还真以为自己的毒就是天下无双了么?这天下,没有比我更会制毒、更会用毒、更会下毒之人。”
他嘲笑完那些还是小瞧了他的人,然后看着唯一一个还能站着的宋简顿了顿,沉默的走上前去,对她说:“跟我走。”
宋简能够很明确的感知到,宋江城并不想伤害她。
这么说来或许有些卑鄙,但这正是她有恃无恐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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