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学会不胡思乱想,很主动地搂紧了殷南昭。
殷南昭抱着她从车窗跳出疾驰的货车。
一枚炮弹击中了货车,轰然一声,货车爆炸。
漫天火光中,两人顺着陡峭的山壁向下滚去。
骆寻摔得头晕眼花,所有感觉都变得迟钝模糊,只隐隐约约中听到枪声响个不停,渐渐地越来越远。
好像过了很久,两人才停下来。
“小寻?”殷南昭立即去查看骆寻有没有受伤。
他已经尽力把骆寻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去了大部分撞击,但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敢确保万无一失。
骆寻清醒了一点,觉得全身上下都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殷南昭急忙问:“哪里痛?”
“全身上下哪里都痛。”
殷南昭松了口气,语气却十分清冷:“很好,说明都没有摔断。”
骆寻气恼地推开他,硬撑着坐起来,一边揉着摔痛的胳膊腿,一边龇牙咧嘴地说:“难怪你一直单身,就你这样能找到女朋友才怪。”
殷南昭没理会她的抱怨嘟囔,拿出武器匣,变成一把一米来长的镰刀。“走吧!龙血兵团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
骆寻看了眼变短了的血红镰刀,想起在执政官官邸时,殷南昭要砍自己胳膊的那把血红弯刀。难怪当时她觉得形状有点古怪,原来实际上是把镰刀。
骆寻跟在殷南昭身旁,小心警惕地走着。
出乎意料,荒凉的山谷里不是寸草不生,竟然长着不少像爬山虎一样的攀缘类植物。
拇指粗细的褐红色藤蔓,上面长着密密麻麻、又细又长的褐红色针叶。看上去非常坚硬,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金属刺。长长的藤蔓有的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上攀缘,有的顺着高低起伏的大地蔓延开来。虽然长得不算茂密,可看上去也生机盎然。
殷南昭问:“认识这种植物?”
“不认识。”骆寻踢了踢脚下贫瘠的土地,蹲下去仔细看了看,“我觉得这种植物有点古怪,小心点。”
“没有其他植物共生,很可能有剧毒,注意不要碰到。”殷南昭虽然不懂生物学,但死里逃生的次数多了,对外部环境的异常十分敏锐。
两人为了绕开藤蔓,走得不快。
一队龙血兵团的士兵追了上来。
殷南昭镰刀挥过,一个人被击杀,倒在一片茂盛的藤蔓上,鲜血汩汩涌出。
就好像按了激活键,那些植物突然都活了。褐红色的藤蔓四处游走,像是一条条长蛇缠绕住闯入它地盘的活物。一根根细长的针叶刺入人的身体,像是无数根吸管,饥渴地吸吮着鲜血。
骆寻和殷南昭对藤蔓早有戒备,一直没敢靠近,追杀他们的人却忽略了,恰好站在藤蔓附近,所有人都被缠住。
他们拼命挣扎,可越挣扎藤蔓缠绕得越紧。
他们开枪射击,却没有任何用处。粗粗细细的藤蔓连绵不绝,断了头还有尾,根本不畏惧子弹。
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伸出手去拽,手却被藤蔓缠住。
这些植物压根儿不像植物,它们像是冷酷老练的猎食者,无情地屠杀着猎物。
殷南昭挥舞镰刀,把扑向他们的藤蔓都砍断。
“小寻!”他提醒骆寻靠近他。
骆寻却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一条藤蔓扭动着身躯,缠向她的手臂。她却无知无觉,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吸食人类的植物。
殷南昭用镰刀砍已经来不及,因为藤蔓是植物,不是动物,即使砍断了,也不会立即死,依旧会“咬”上骆寻。
他只能飞掠过去,一把抓住藤蔓的头。藤蔓如同附骨之疽,立即把刺扎进他的掌心,狠狠吸食。他另一只手挥舞镰刀,迅速把藤蔓割断。过了一会儿,紧紧扎在手上的藤蔓才慢慢松开,掉落到地上。
骆寻依旧看得全神贯注,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事。
既然她想看,就让她看个够。殷南昭没再出声打扰她,只是挥舞镰刀守护在她身边。
渐渐地,猎物不再挣扎。
藤蔓把他们重重裹住,像一个个褐红色的蚕茧,拖拽到根茎处,开始安心享用它们的美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几株不死心的藤蔓还试图来捕杀殷南昭和骆寻,殷南昭正想把它们连根割断,骆寻突然说:“别砍!”
她从行军包里摸出一瓶止血剂,朝着一根扑过来的藤蔓猛喷。连子弹和镰刀都不畏惧的藤蔓竟然唰一下躲开了。
骆寻满面惊喜,拿着止血剂朝着自己狂喷一通,竟然直接朝着飞舞的藤蔓走过去。
殷南昭没办法,只能紧跟在她身后,高度戒备,保护以身饲虎的科学怪人。
飞舞的藤蔓一遇到骆寻,就像人踩到臭狗屎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嗖嗖几下都缩了回去,十分嫌弃的样子,完全不再搭理骆寻。
“有意思!”
骆寻兴致盎然地盯着藤蔓,眼中满是惊叹,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一会儿后,山谷里彻底恢复平静。除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已经吃饱了的藤蔓慢慢伸展身体,在地上或者峭壁上铺展开,又变成了呆呆蠢蠢的植物,完全无害的样子。
夕阳映照下,本来褐红色的针叶变成了血红色,晶莹剔透如宝石。
骆寻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对殷南昭说:“它们竟然吃人哎!”
殷南昭无语,刚才直愣愣朝着藤蔓走过去的人是谁?
骆寻激动地说:“这种植物非常值得研究。”
“你怎么知道它们会怕止血剂?”
“猜的!自然
界中万物相生相克,它们遇血而动、喜欢吸食人血,那么也就很有可能会讨厌止血剂。”
只是一个猜想就敢以身测试?殷南昭无奈地说:“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哦,好。”
薄暮昏冥中,前有吸血藤,后有追兵,殷南昭不敢大意,握住了骆寻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骆寻心神恍惚,依旧在琢磨吃人的藤蔓,压根儿没有留意到两人的手紧握,只是自然而然地跟着殷南昭往前走。
殷南昭明知道身处险境不该走神,但……由她去吧!反正他护得住。
殷南昭挑选了一块四周都是吸血藤的地方作为两人暂时的栖身地。
这些植物虽然恐怖,但他们恰好发现了它们的弱点,利用好可以帮他们阻杀敌人。
吸血藤对他们的入侵很不高兴,跃跃欲试地想要吃了他们。殷南昭还想借助它们的力量,没有动用镰刀,在地上喷了一圈止血剂。
吸血藤嫌弃地退避开,给他们留下一圈安全地带,双方算是达成共识、和平相处。
殷南昭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天亮后再找出去的路。”
骆寻发现,他的一只手一直不自然地蜷着,看上去不太对劲。
“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藤蔓咬了一口。”
“你告诉我,小心有毒,不要去碰它们,自己却被咬了一口?”
骆寻想不通,在早有提防的情况下,以殷南昭的体能,这些植物根本不可能碰到他的身体。突然,她反应过来:“是我拖累了你?”
殷南昭肯定没有想到,危机当头她居然会走神,明明是A级体能却完全不知道躲避,彻底失去了自保能力。
殷南昭云淡风轻地说:“藤蔓分泌的汁液没有毒,只是有强烈的麻痹作用,对我没有用。”
“把手给我。”
“真的没事。”
骆寻伸出了手,一直盯着他,殷南昭不太情愿地摊开了手掌。
骆寻看见他的掌心是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血洞,很恐怖的样子。她的手搭在他手腕上,一边测他的脉搏,一边担心地问:“你怎么肯定只是强烈的麻痹作用,没有毒?”
“我虽然不是医生,可经历的生死一线的事情多了,这点判断经验还有。到目前为止,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只有手指的灵敏度受到轻微影响,而且已经恢复。”
骆寻发现他神志清醒、血色正常、心跳正常、呼吸正常,的确没有任何中毒反应,放下心来。
她取下背上的行军包,拿出消毒剂和止血带,半带着埋怨说:“虽然现在证明了这种吸血藤没有致命的毒素,当时你可不知道,干吗要以身犯险?”
殷南昭不吭声。
骆寻看着他掌心细密的血洞,一句“你是殷南昭,又不是千旭”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有点痛。”骆寻把消毒剂倒在殷南昭手心,把吸血藤残留的分泌液清洗干净。
她喷上加速伤口愈合的药剂后,用止血带帮他包扎好。
殷南昭看看包扎好的手,赞许地说:“你在医学院的野外急救课学得不错。”
骆寻收好急救包,又从行军包里拿出四管浓缩的软包装营养剂,“拜你的乌鸦嘴所赐,我还莫名其妙装了这个。”
殷南昭笑起来,拿过一管要撕开。
“别动!”骆寻从他手里抢过,帮他撕开封口,递回给他,“从现在开始,这只手不能用力,直到伤口愈合。”
殷南昭没有接。
骆寻疑惑地看他,和他黑沉沉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里竟然莫名地发慌。
她恶声恶气地说:“干什么?没见过我温柔善良的一面吗?我又不像你,我对人向来很好,是最受病人欢迎的医生!”
殷南昭微笑着接过营养剂,礼貌地道谢:“谢谢骆医生。”
骆寻觉得心里发堵,可又不知道堵什么。她帮他治疗伤口,他客气地道谢,对殷南昭而言,简直是难得像正常人的表现,她应该欣慰啊!
骆寻闷闷地打开一管营养剂,沉默地喝着。
夜幕笼罩。
山谷格外安静,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骆寻喝完营养剂,双手环抱着膝盖,盯着不远处的一丛藤蔓,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南昭已经闭上眼睛在休息,淡淡地说:“睡一会儿吧,有这些杀人的小东西,龙血兵团的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骆寻“嗯”了一声,头趴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一动不动,似乎在休息,可她的呼吸一直忽轻忽重,显然心事重重。
殷南昭睁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长臂轻探,把骆寻拽进了怀里。
骆寻心中一惊,脑子里想着他是殷南昭,应该推开他,身体却自有记忆,压根儿没有抗拒。
殷南昭轻抚着她的背,温和地说:“不要胡思乱想了。”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骤然放松。骆寻鼻子发酸,头埋在他怀里,声音低沉地说:“我今天杀人了。”
“我看见了。”
“我第一次杀人,可是,我当时竟然没有丝毫犹豫,这不正常。肯定是因为龙心……”
“嘘!”殷南昭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千旭。”
“因为千旭?”
“他们把枪口对准了千旭,你为了保护千旭,自然会开枪射杀他们,后来拦截车的那几个人你就犹豫了。”
“你……看出来了?”
所以,你没有让我在撞不撞他们之间做选择,而是自己击毙了他们。
骆寻抬起头,看着殷南昭,漆黑的眼睛中波光潋滟,像是洒满了揉碎的星光。
殷南昭怔怔看了一瞬,猛地扭过了头,“我不是千旭,别用那种目光看我。”
他拿起一旁的头盔,想要戴上。
骆寻抓住他的手,不允许他戴头盔。“你喜欢我?”
殷南昭身子僵硬,不耐烦地说:“千旭是我扮演的,我又没有失忆,受千旭影响,我的一部分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是你喜欢我!”
殷南昭冷嗤:“我?”
骆寻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睛里满是惊讶意外。“原来,你是在吃醋!明明我已经看见你的脸了,你还总是要遮住自己的脸,一遍遍强调自己不是千旭,原来你一直在吃千旭的醋!”
殷南昭讥嘲:“想象力真不错……”
骆寻突然吻住殷南昭,把他尖刻的话语都堵住了。
两人怔怔看着彼此。
不但殷南昭被骆寻吓住了,骆寻也被自己吓住了。
殷南昭面如寒冰,压抑着怒气,冷声问:“你知道自己在吻谁吗?”
骆寻回过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殷南昭刚张口要否认:“不……”
骆寻鬼使神差,竟然蜻蜓点水般又吻了一下他的唇。
殷南昭咬牙切齿,简直全身直冒寒气。“骆寻!我警告你,不要把我当千旭的替身!你再敢……”
骆寻表情怪异,手捂在自己心口,像是完全没听到殷南昭在说什么。她微微仰头,居然又吻住了殷南昭,把他恶声恶气的话全堵了回去。
殷南昭脸色铁青地瞪着骆寻,眼睛里全是怒火,像是要一把掐死她。
骆寻半闭着眼睛,如同做梦一般,表情又是茫然又是困惑。“我的心跳得好急!”
殷南昭一下子愣住了,以他的体能,早应该留意到,可刚才却完全忽略了。
怦怦!怦怦!怦怦……
他的世界渐渐全都是骆寻的心跳声,响如擂鼓,又急又乱。
骆寻表情迷惘,几不可闻地细语低喃:“我杀人时很清楚自己守护的是殷南昭,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一边心里骂你是变态,一边要跟着你,就像……”
殷南昭身体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骆寻。“就像什么?”
“就像……我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吻你。只是突然发现殷南昭居然也喜欢我,还在吃千旭的醋,莫名其妙就吻了。”
殷南昭面无表情,语气却格外柔和,循循善诱地问:“后来为什么还要吻呢?”
骆寻脸色酡红,像是喝醉了酒,喃喃说:“我觉得心跳得很急,不太明白,想确认……”
“确认什么?”
骆寻猛地抬眸,看着殷南昭,眼中泪光盈盈。“我不知道!”
殷南昭笃定地说:“你知道!”
他的手按在她胸口,掌心下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急。
骆寻怔怔地说:“它知道你喜欢我,很开心;它感觉到我在吻你,很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不应该的,我喜欢的人是千旭,不是你……”
殷南昭猛地搂紧骆寻,狠狠吻住了她。
骆寻想躲,却无处可躲。
殷南昭的情感就像是冲破堤坝的滚滚洪水,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所过之处惊涛澎湃、巨浪翻卷,逼得骆寻身不由己,只能随着他的情潮翻涌。
从激烈到温柔,从炽热如火到柔情似水。
骆寻从不知道一个吻能持续那么久,也从不知道一个吻会有那么多变化。
重咬细舐、疾缠徐绕、轻叩慢挑。
殷南昭一直恋恋不舍,纠缠不放,就好像要把所有的压抑渴望都释放出来,所有的爱恋思念都倾诉出来。
骆寻感受到了。
这段感情中,不是只有她在痛苦煎熬,他也在因为失去而痛苦、因为思念而煎熬。
她的每一分痛,他都烙在了心里,感同身受。
骆寻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那些断臂剜心的伤依旧还在心口,但因为知道了有人在一起承受这份痛,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一滴泪打落在殷南昭的手上,殷南昭身子骤然僵住。
他抬起头,轻轻地吻去骆寻脸上的泪痕。“对不起!”
骆寻摇摇头,脸伏在他的肩头不说话。
她和他之间的这笔账算不清,也没法算。
千旭和骆寻、殷南昭和龙心。究竟谁骗了谁,谁入了谁的局,谁欠了谁,谁对谁错,根本说不清楚。
殷南昭轻声说:“我的身份是假的,但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骆寻抬头看着殷南昭,刚刚落过泪的眼睛格外清亮,就像是两颗宝石,要照出他心里所有的秘密。
殷南昭禁不住轻轻吻了下她的眼角。“我告诉你,我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不是假话,只不过不是阿丽卡塔孤儿院,是罗萨星上的一个孤儿院。七岁的时候我被老师拐卖给奴隶贩子,后来几经转手,被卖到泰蓝星,接受专业调教,成为供人玩乐的……”
骆寻用手捂住他的口。“我相信你,不用为了证明自己去挖开过去的伤口。”
殷南昭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担心他的承受力,好笑地说:“我是殷南昭。”
“我知道,好厉害、好厉害的殷南昭。但没有人生下来就是金刚不坏之身,如果有一天非要挖伤口,我希望目的是疗伤,而不是证明。”
殷南昭愣了一愣后笑起来,这不就是骆寻吗?
他像是呵护珍宝一般把骆寻温柔地搂在怀里。“睡一会儿吧,明天还要赶路。”
平生第一次,他知道了传说中的极乐天堂是什么样子——就在这个死亡山谷,漫天繁星下,吸血藤的环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