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对进城的平民及商贾盘查极严,行李、货物全都会在城门哨卡处被打开细查。
但对城中有身份的各家车驾便查得松些,尤其若各家主人本尊在车内,通常只掀开车辆草草扫两眼就作数。
身为质子,李恪昭大摇大摆出城是需提前向四方令报备的。他给的出城理由是“入夏换季,陪同夫人选购布料,如此倒也合情合理。
这家布庄是李恪昭入蔡那年就设下的暗棋,平日只做寻常布庄营生。
数年来,为避免这步暗棋被人察觉,李恪昭甚少动用布庄人手做旁的事。
于是这帮人闲着也是闲着,竟真将这门营生做得像模像样。
明明连个商号门脸都无,就只一座外观瞧着并无多大气派的三进院,却在仪梁城各家姑娘、贵妇间混得小有名气。
布庄是座三进院,所售布料并非自家所产,全由布庄名下两队漕运船队自各诸侯国贩来,优选各地特有的奇巧品种,花样繁多且齐全,在仪梁及其周边算独一份。
李恪昭与岁行云巳时初刻抵达布庄,门口竟已停了两辆车驾,其中一驾车门上还挂着蔡国贞公主府的牌子,可见这布庄经营着实不错。
院门口立着两位引路伙计,其中一位瞥见李恪昭腰间的元宝形青玉坠,立刻笑迎上来。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里面请。”
今日天气晴好,院中一排排架子上晾晒着各色布料,有三五衣香鬓影穿行其中,款步徐行,柔声喁喁,显是在挑选布料的客人了。
引路伙计目不斜视,径直将李恪昭与岁行云领入最里进的内院主屋。
一关上门,那引路伙计立刻双膝落地:“请六公子安好,六公子万年。”
“不必虚礼,”李恪昭挥手示意他起身,“无咎未归?”
原来布庄的主事者是那位神秘的“无咎”?
默默站在李恪昭身后的岁行云了然眨眼,又有些遗憾。
她想,或许要等到明年秋逃离蔡国并肩作战时,才有机会见面了吧。
“回公子话,春日里苴夫人在水路上的事,惹出了点麻烦。”伙计站起,躬身垂首,低声答道。
“那回动静不小,惊动了巡城卫。许是巡城卫禀了卓啸,他察觉那段水道能避开官道哨卡,之后便派了近十艘船只每日在河中巡防。无咎猜测,卓啸这是预备将来运兵之用。”
“如此一来,咱们只能放弃那条水路,改绕邺城。可邺城水路上原有一股漕帮势力。无咎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们今后要长借别家道,总需将人情功夫做在前,便亲自带人与邺城漕帮的首领混交情去了。”
李恪昭颔首:“‘货’呢?”
伙计指了指脚下:“都备好了。照无咎走前的安排,这批‘货’下船后本当直接入城交到公子府上。奈何近来仪梁四门盘查极严,这才斗胆劳烦公子亲自走一趟。”
虽无咎本人不在,伙计们行事却照旧有章有法。
“咱们昨夜已试过,三十五支随身弩,至少需分别混在两车布料中才真能藏严实,”那引路伙计笑道,“正好入夏,公子府中那么多人也该裁些新的夏衫,便就两事归做一处办吧。大伙儿都恐咱们任意挑的布料不得公子欢心,公子且费神看看喜欢哪些,咱们再装车。”
李恪昭并未多说什么扫他好意的话,只是兴致缺缺地回眸瞥了岁行云一眼:“你挑。”
他并非爱闲逛大街的那种人,哪里耐烦去挑选足能装满两大车的布料?
但若两大车布料都明显是随意胡乱堆的,城门哨卡的卫兵多半要起疑,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挑了。
*****
事实上,岁行云虽是个小姑娘,却也并不热衷闲逛。
真真要认真挑足能装够两车的布料,这过于消磨耐心,很易让她暴躁的。
好在李恪昭还算有那么两分义气,陪她并肩在满院的架子中一排排慢慢踱过去。
只是心不在焉,对岁行云的问话也只有“嗯、哦”这样敷衍的应声。
经过李恪昭将近一月的刻意冷却,昨日两人又算是将话说开,岁行云不再别扭回避,两人之间的相处又如早前那般融洽自如。
这般气氛下,李恪昭虽不耐烦挑选布料,却很愿陪在她身旁。
听她压着火气频频低声问他意见,再被他的勉强敷衍惹得毛炸炸却不得发作,他内心竟有一种诡异的喜悦。
仿佛回到童稚时,偷偷扯了这小姑娘的辫子。
“公子,这蟹壳青云雾绡,给十二卫做外衫似乎不错。您觉得呢?”岁行云按捺气性,再度征询他的意见。
“嗯,”李恪昭看也不看,回头对伙计道,“买。”
岁行云早已挑得个头晕眼花,再得他三番两次的敷衍,实在也是火大了。她向来不耐烦这些细致事,若有得选,她宁愿让叶冉当沙袋抡地上摔五十次。
若两人分别选,说不得还能早些完事。可他就偏要人在魂不在地跟在她身旁出工不出力,怎么想都觉他在故意找茬。
越想越怄,岁行云忍不住忿忿嘀咕:“就知道‘嗯嗯哦哦买买买’,连瞧一眼都懒得。若买回去又觉着难看,那可别赖我,我不认的。”
“你就闭着眼挑,再难看我也认,”李恪昭睨她,“反正他们总在府中各处晃荡,到时又不只瞎我一人的眼。”
“哦?这样啊。”
岁行云轻扯住就近的金红与翠绿两色妆花缎,皮笑肉不笑地闭上眼:“小二哥,这也买了!给公子的,红色裁衣,绿色做帽。”
李恪昭脸色顿时与翠绿布料交相辉映:“我劝你三思。”
“噫?这次不嗯嗯哦哦买买买了?”岁行云睁开左眼,挑衅怪笑,“不让我闭着眼挑了?”
她受够了!大不了打一架!
李恪昭咬牙冷哼:“你信不信我……”
说话间,那妆花缎也被人从对面撩起。
架子另一旁,立着位明丽娇俏的燕尾髻少女,以及神色怔忪的岁敏。
岁行云并不识得那名少女,但见岁敏恭谨随在她身后半步,她又着贵同金价的鹅黄春岚纱裙,再想起来时在门口瞧见有辆马车挂着“贞公主府”的牌子,已大约能猜到她身份。
不过,为稳妥起见,岁行云还是谨慎回眸看向李恪昭。
李恪昭微侧身执礼,避过直视对方。
不等他问安的话出口,那少女也侧了身去,摆摆手,羞涩低声:“今日微服出城,不必行礼。二位鹣鲽情深,好生叫人羡慕。”
岁行云与李恪昭闻言,双双愕然,面面相觑。
岁行云心中疑惑嘀咕,羡慕什么?羡慕我和他差点打起来?
李恪昭心中也疑惑嘀咕,羡慕什么?羡慕她找茬想送我绿帽?
唔,这位公主对“鹣鲽情深”怕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