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信诚没等屋内女人再说下去,他认定她就是失散多年的妻子罗苡。他要把她接回去过着一家人团圆的生活。他不喜欢她现在的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他再也抑制不住了失散多年的痛苦与折磨。他冲进屋内,一把将罗小姐抱起来,并随口呼喊:“罗苡,亲爱的,你的丁小开回来了,小开今夜就接你走,阿拉要团圆了。”说着说着,罗小姐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诧。慌乱中她给丁信诚一记耳光,同时骂道:“你是什么人,敢来乳香别墅撒野。你就不怕丢掉脑袋?”
丁信诚听到女人的吼骂,顿时清醒过来,道:“你不是罗苡?”“我就是罗雨,艺名罗乳香。你要寻找的小姐,不在这里,你给我赶快走,再不走,我家主人回来,叫你知道利害!”丁信诚静静地呆立在屋中央,像尊雕像。他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这位也叫罗小姐的女人,要不是雨、苡谐音,他怎么会闹出如此笑话?
灯光下,女人还没有卸妆,椭圆型的白净的脸庞上两弯细细的眉,一双充满情意的美丽的眼睛,眼角微微地上翘,那透亮透亮的黑色眼眸此刻竟涌出那许多的忧伤,挺直纤巧的鼻梁下是一张极端热情温柔的嘴,而暗红色的唇膏勾勒出的却只是冷峻与倔强。她见眼前的男人呆若木鸡似地站在那里,也就认为他不是一个坏人,便口气缓和下来,说:“先生真是来找妻子的,谁介绍你来到这里,又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丁信诚见小姐如此通情,也就放心地说了遇见宋小姐前后的经过。原来,宋小姐和乳香是老乡,她们是一批进入上海娱乐圈的。两人分手后,很少来往,只不过是在重大的场合和高档次的宴会中,她们才偶尔见一次面。乳香小姐听到丁信诚是宋小姐介绍来的,有名有姓,也就招呼他坐下,并将大厅的灯打开了。丁信诚顺着如此明亮的灯光扫视大厅。
大厅里,墙边衣挂上悬挂的是一套日本军服。军服边是一张长条软皮沙发。地上铺的尽是沙俄式的地毯。大厅左侧有一架钢琴。钢琴架上摆有一张相片,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映入丁信诚的眼帘,他惊愕了。更使他惊愕的,是相片旁还放着一本书——《女董事长外传》。
这里,竟是徐蕴昌的藏娇之所。丁信诚不能久留,只是悄悄地对眼前的女人问:“你的主人天天都来陪你吗?”
“你讲的是哪位主人家?”女人问。“就是相片里的先生。”丁信诚用手指指相片里的徐蕴昌道。“哦,他每个星期三才来一次。”“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把小姐你冷落在这枫林桥边好不寂寞。”“他有事情,公务私事很多,就上海滩,他开有跑狗赌场、徐徐向导社、昌艺百乐门妓院等娱乐场,还要处理日军事务,一个人跑东跑西,忙不过来呀。”女人答。
丁信诚故作好奇,又问道:“先生的太太呢?”“王小姐吗?她早在几年前就失踪了。”“你怎么知道?”
“我和徐先生认识之初是在杭州路的怡情别墅长期同居,他常提起他的太太,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忆犹新。”
丁信诚缄默了。自那次二十箱珍宝事件之后,他知道徐蕴昌已经走向一条与中国人民为敌的死亡之路。丁信诚不能再待在这里,趁着天还未亮,得赶快离开枫林桥,等待周治仁回沪后,再商量如何寻找徐蕴昌报仇。
三天后,丁信诚头戴礼帽,身穿长衫,两眼间挂一副深绿色的墨镜。商人打扮,叫了一辆黄包车,前往周治仁的住处。
元旦刚过不到十天,北四川路街头的喜庆已成残景。中山路街道两边的商厦的生意立刻有些黯淡下来,马路中间,形影相吊地延伸着两根世纪初年出现在上海大都会的电车轨道。驶行着的电车都摇上了陈旧的车窗,龌龊的窗玻璃后面的一张张脸孔木然凝滞。电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过去,打着沉闷的铃声。在车轮与钢轨的衔接处迸发出无声的火花。
这实在是一段从高层政治到普通百姓的生活都在发生剧烈震荡的时期,生活中充满了未可卜知的变故。无数的人都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徘徊,他们如细小的纤尘,不知何时会被忽南忽北的强劲之风卷走。对多数的上海市民来说,这是一个无法抗衡命运的时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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