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信诚的态度真诚,语气亲切,听得罗苡心头暖呼呼的,自她父亲去世之后,还没有哪个男子这样真挚地关心过她,抚慰过她。她生性狷介、自尊,有几分傲骨,为讨生活才无奈地当了舞小姐,她在母亲的叮嘱下,还有出自女性自我保护的本能,她对男人们一律是心存戒备的。近三个月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过丁信诚,听过舞小姐们私下对她的议论,她现在面对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她愿意开启心扉。于是她坦率地说:
“好吧,我相信丁先生。说起我的家世,话就长了。我是东北沈阳人,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日本鬼子侵占东北。家父母不甘心当顺民,带着我来到上海,至今已有好几年了。”“你家在沈阳从事什么职业呢?”
“我祖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专治外伤的老中医,‘九一八事变’后,曾悄悄为受伤抗日将士治过伤。后来,祖父在一次进山的途中被日本兵跟上了,他和来接他的两名抗日战士都牺牲了。父母亲得知后立即变卖家产,带着我来到上海。”
“你在上海有亲戚吗?”“没有,我父亲是东亚体专毕业的,我母亲是两江女子体专毕业的,都在上海读过书。当时,变卖家产的钱大部分捐给了抗日联军,来到上海后所余不多了。三个月后,父亲终于通过同学的帮助,为母亲在一所女子中学谋到当体育老师的职位,我则继续读高中。我父亲生性耿直,嫉恶如仇,这一分国仇家恨,凭谁也咽不下去!他把我们安顿好,就转赴东北,参加抗日联军去了。”
听到这里,丁信诚肃然起敬,说:“想不到罗小姐一家,历经坎坷,仍不改爱国之志,实在可敬!不说处在铁蹄下的东三省百姓,就是眼前的上海滩,日本浪人开妓院、设赌场、搞走私、卖鸦片,无恶不作!他们仗着领事裁判权的庇护,更是肆无忌惮,横行霸道,虹口区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搞的更是乌烟瘴气。在上海,谁不说东洋人最凶最狠!”
“是呀,我父亲走之前也说过:他们想‘先占领满蒙,后征服中国,再称霸世界’。小日本的野心大着呢!咱回去参加抗日联军跟他拼,不让小日本的棋子走得那么顺了!”
“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我们跟父亲失掉了联系,想到他转战在白山黑水之间,我在高中里就拼命用功读书,盼望将来有本事为国效力,回到家母女俩讲得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能重返东北,和父亲团聚。谁知有一天中午父亲突然回来了,他又黑又瘦,人老了许多,右腿还带着伤,行动不便,回到上海,不久又患了病。我妈只教了一年半的书,没有后台,校方不续聘,妈妈从此失业。父亲卧病,坐吃山空,我也读不起书,失学。家父没钞票买药,拖着病,贫病交迫。妈妈同我拼命寻职业,不想挑拣选择,只要是正当职业,随便做啥都愿意,但希望总是落空。家父去年过世,妈妈拿结婚戒指卖脱,才办简单丧事,灵枢停放会馆四等殡舍。”
罗苡讲到这里,停住了,用手帕抹眼睛,她想到茶室大厅众目睽睽,便抑制住流泪,接着说:“家父去世后,邻居晓得我家三天两日上当铺不是长久之计,便帮忙出主意,劝我学跳舞。丁先生,你听了勿要见笑。”
丁小开不禁怆然,一时间想不出恰当的话安慰她。沉默片刻后,罗苡又说:“后来,我当了舞女。当舞女,表面上看起来个个蛮开心,其实,骨子里浸透了苦水,各人家里都有一本苦经。你想想,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啥人会肯让亲生女儿当舞女?”
丁小开说:“都是我不好,请你谈身世,害你伤心,我预料,像你这样中英文都不错的小姐,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罗苡说:“但愿你的话能够应验。不过呢,国家要富强了,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外敌才不敢欺凌,丁先生,你知书达理,你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感谢你信任我,把自家的身世讲给我听。”罗苡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今天请你来,是有正经事要谈,谈之前,先打支预防针,往下我讲的话,你听得进,就听,听勿进,就算我没讲。”丁信诚见罗苡正色肃言,忙说道:“请讲,我一定洗耳恭听。”“你过去是不是天天进舞厅,我不晓得,你现在是每天都到月宫来的,你是大学生,大学生下了课,应该进图书馆,坐书房,跑运动场。到舞厅会学到啥?我听小徐先生说,你学化学,那么,你更应该蹲实验室,光靠听课捧教科书,知识毕竟局限,也同实践脱节。随便啥人,对于癖好,都不能入迷,跳舞,一礼拜一次,松散脑经,恰当。我希望你学章先生周家先生。看样子,你对跳舞好像入了迷,也离了谱。作为舞女,我当然欢迎你,你日日来跳舞,我得舞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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