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丛野花云荼灿烂,心中一阵波动,原以为己死的心忽然间复活过来,一阵阵隐隐的刺痛却令他感到欣喜愉悦。
仿佛刀割火烧过的原野,虽经冰封雪冻,一俟春雷震鸣,依然会嫩草勃发,生机盎然。
他近乎惊喜地跳了起来,摘下十余朵鲜花,不由分说地插在那姑娘头上。
姑娘被他这番异动震住了,惊喜狐疑,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特他插完,已然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二人一路向少室山行去,行出五里之遥,风清扬才开口问道:“尚未请教姑娘芳名,仙乡何处?”
少女扑哧笑道:“公子怎地想到这节了。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家住哪里。
“小女子人轻命薄,实在不敢烦劳公子过问。”
风清扬红着脸道:“不是我有意失礼,经过那件事后。
“我实在无颜再面对任何一位姑娘。”言下黯然。
那姑娘登时笑容尽敛,悔不该又触动他伤怀,忙道:“公子这是甚么话,不管您做过甚么,在我心中,永远……”
风清扬懊悔莫甚,“最难消受美人思”,他听得多了,先前总笑解风畏色如虎,不意而今自己比他也强不了多少,盟兄盟弟变成了难兄难弟,世事变幻岂如棋局所堪比拟,直是缥缈幻梦。
姑娘涨红脸道:“我告诉公子名字,可不是痴心妄想嫁给您,只是为了称呼方便,您叫我秋梦吧。”
风清扬艰窘无着,没想到她如此洒落,一时间作声不得。
二人默默前行,许久秋梦又道:“公子我知道您处处躲着我,其实大可不必,我知道自己的斤两。
“先前都是一枕黄梁,我不该叫秋梦,叫痴梦才对。”言下已是泫然欲泣。
风清扬看着她凄楚哀婉的神情,如同被人刺了一刀。
相遇伊始,秋梦因不知他是谁,方将心中一片痴情和盘托出,风清扬闻言之下,便知莫名其妙地欠了一身风流债,却不知事从何起,迭遭惨变,雅不愿探明底蕴,唯恐愈陷愈深,不能自拔,于人于己两无裨益。
现今被秋梦一语道穿,风清扬避无可避,窘迫之余,苦苦思索,自己何时何地种下这孽因。
秋梦幽幽道:“公子不必苦思了,您贵人多忘事,怎会还记得我。”话中不无哀怨自怜之意。
风清扬憋得头如斗大,全然无用,急道:“姑娘,绝非我有意规避,实在是想不起何时结识过姑娘。
“我生来记性就好,结识的人又不多,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秋梦猝然变色,苦笑道:“您就当我在梦中结识的您吧。”
举步便行,风清扬欲拦又止,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怎生处。
愣怔半晌,方运起轻功直追下去,转过一个路口,却见秋梦手中拈着朵花正在等他,口中赞道:“果然好轻功。”
风清扬默然无语,四目交投,忽然间两人都笑了起来,风清扬心下一轻,却不知自己缘何发笑。
秋梦道:“公子,都是我不好,惹您心烦,您把这事忘了吧,只当甚么都没有发生过。”
风清扬摇头道:“忘是忘不掉的,我与姑娘虽相识日短,但姑娘应当相信,我这不是心口不一,欠债不还的卑鄙小人。”
秋梦掩口笑道:“信,当然信,我亲眼见到的么,也不知为了点甚么事,寻死觅活的,险些没把人家吓死。”
风清扬蓦然色变,冷冷道:“在姑娘而言,或许算不了甚么,可我唯有一命偿还才得心安,设若我也欠了姑娘恁么多,也同样会一命偿还。”
秋梦吓得花容失色,追悔莫急。
自风清扬伤愈后,华山派上下无一人敢提及此事,自己原不过想劝他看淡些,却不虞触中他痛脚,俯首低声道:“公子,我不会说话,绝不是有心取笑您,我只是……”
风清扬也觉得语气忒重了些,一见到秋梦,他便不禁想到那夜秋梦锐意为他殉情的情景,虽然迄今尚不明缘由何在,心下却负疚良深,几乎不敢正视她那双多情如水的秀眸。
当下,放缓语气道:“是我自己一时冲动,唐突莫怪。”
秋梦垂泪道:“其实我和公子一样心思,只是不管发生了甚么事。
“我都不敢想象这世上没有了公子,宁愿我替您死上千遍万遍,就算是上苍对我的恩典了。”
风清扬胸中酸楚,几欲相对而泣,强自捺住,喟然叹道:“傻丫头,人都是要死的,谁也替代不了谁。”
蓦然想到:不对,舅舅岂非代我死了,以他的内力修为,活至百龄何难,皆因我行事荒唐,他不得已毁掉毕生道行,为我应了一劫。
清泪滚滚,满面潸然。
秋梦踮起脚尖,用衣袖为他拭泪,风清扬推开她手,忿然道:“我一个不忠负义,忘恩弑上的小人,你们为甚么要待我恁的好。”
发足狂奔,迅若飞鸿。
秋梦震骇得如同被点了穴道,手举在半空放不下来,再想不出他竟尔给自己定了“不忠负义,忘恩弑上”八字评语,直感匪夷所思,不知所云。
待她醒过神来,欲要追赶,却见他飘飘而回,除面容冷峻外,了无异状,大是诧异。
风清扬笑道:“我怕你担心,其实你以后不必为我挂虑,我现在已是身非己有,为他人活着,绝不会再干蠢事的。”
秋梦断定他是刺激过度,有些疯癫了,并不在意。岁月如水,无论多重的创痕,也会在这流水的冲刷下变淡,变薄,乃至无影无踪,杳如春梦。
然而瞥到风清扬嘴角的苦涩的笑容,心头陡然一震,仿佛被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握住,似乎感受到他心灵所承担的负荷,是常人所不堪忍受的折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