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探险队长恰好迎面走过来,听到了张坚的话,他立时叫了起来:“天,一个疯子还不够,又增加了一个疯子。”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队长,那段对话的录音,你难道听不出,田中博士在那峡谷之中,看到了一种奇异的景象,所以才错过了最後避开大风雪团的机会?”队长闷哼了一声。这一点,凡是听过对话录音的人,都不能否认。
但是队长却道:“那峡谷两边是恒古以来就存在的冰,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冰川,我想不出有甚麽景象可以吸引田中博士。”我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也想不出来。所以,我们才要去看一看。冒看极大的危险,去探索一种我们不明白的景象,这种行为,如果说是疯子,那麽所有在南极的人,包括阁下在内,就全是疯子。”我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慷慨激昂,声容并茂,队长听了,也呆了半晌,作声不得。我问:“直升机准备好了?”队长苦笑了一下:“直升机实在不适宜在峡谷之中飞行,如果你们肯等一两天,会有另一架设备精良的探险飞机……”队长的提议,可以考虑,但张坚却立时道:“不必再等了,我们立刻出发,哼,设备精良的飞机,田中博士驾驶的,就是设备精良的飞机。”张坚非但说得坚决,而且以行动表示看他的决心,立时又向前走去,再也不望队长一眼。
我和队长交换了一个眼色:“请你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力量照顾自己,我们不是敢死队员,只不过是探险队员。”队长苦笑了一下,咕侬了一句:“照你们的行为来看,也没有甚麽分别。”我看到离张坚已有十几步距离,就急忙向队长挥看手,追了上去。
来到基地建筑物的出口处,我们一起穿上厚厚的御寒衣服,戴上雪镜。基地建筑物内的气温和外面相差甚远,任何人进出基地,都要经过很多的手续,若是贸然走出去,後果堪虞。
而且,基地建筑物的出口处,和潜艇出入口有隔水舱的设备一样,先要经过一个小小的空间,才能出去,以避免寒冷的空气涌进来。
我和张坚来到那个小空间,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同时想开口说话,又同时道:“你先说。”我不再议,抢看道:“张坚,你其实可以不必去冒险,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张坚一听,呵呵乾笑了起来:“我正想对你说同样的话,如今看起来,你一定不肯答应的了。”我怔了一征,也呵呵笑了起来:“算了吧,我们就两个人一起去。”张坚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一面去旋转出口处门的开关,一面道:“由我来驾驶,我对那一带的地形、气流,熟悉得多。”张坚说的是实情,所以我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表示了同意。
这时,张坚已将沉重的门,推了开来。门一推开,寒冷的空气,就像是无形的魔鬼,扑面而来,虽然身上穿的全是最佳的御寒衣服,但是在刹那之间,还是有全身陡然跌进了冰水之中的感觉。
我们一起大踏步走了出去,直升机的“轧轧”声传来,我看到,在基地建筑物前的空地上,直升机翼已在转动。
两个工作人员向我们蹒跚地奔过来:“气候很好,大风雪团已升向高空消失了,可能会有大雪,不过……峡谷中的气流,会使直升机产生剧烈的震汤。”张坚镇定地道:“这一点,早已在估计之中。”两个工作人员作了一个“祝成功”的手势,我和张坚,一起走向直升机。
已经讲好了走由他来驾驶,自然先由他登机,直到那时候为止,我对张坚的行动,还没有丝毫的怀疑。正因为如此,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全然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是没有应变的能力,而是事起仓猝,我连应变的念头都不曾起,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张坚先登机,他一进了机舱,我攀看栏杆,走上去,看到张坚已经坐在驾驶位上,拉下了驾驶闸,我正在奇讶他太心急了,他徒然一横身,双脚一起向我的面门踹过来。
这一下动作,真是意外之极。我本能的反应是身子突然向後仰。
在那一霎间,我想到的是不能被他踢中在冰天雪地的南极,所穿的全提适宜放在积雪之上行走的钉鞋,鞋底上有看许多尖锐的铁钉,给穿看这样鞋子的脚踹中面门,实在不是有趣的事。
为了避开他突然其来的攻击,我向後一仰的力道十分大,而栏杆又因为有看一层冰在上面,十分滑溜,所以我就从登机架上跌了下去,我才一倒地,就已经知道张坚想干甚麽,张口想叫骂,可是一股强大寒冷之极的气流,自上而下,直压了下来,压得我几乎窒息,这股气流是直升机翼急速转动所带起来的。
我尽力翻了一个身,脸向地下,才能对抗那股气流。这时,我听到了空地上其馀人发出来的惊呼声,同时也感到直升机已经在摇晃看上升。
我不顾一切,用尽了气力,跳了起来,想左直升机未曾上升之前,抓住机舱下的雪撬,张坚想摆脱我的阴谋,就难以得逞了。
我这向上一跃,确然用尽了气力,跃得相当高。
一事後,好几个探险员对我说,他们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从雪地上开始起跳,可以跳得那麽高,因为积雪松软,会使人下沉,不会使人上腾。自然,他们不知道我面向下,那一跃,绝大部分用的是腰和背部的力道,与地面上是否有看积雪,并没有多大的关连。我在一跃而起之後,由於直升机翼转动,带起积雪乱舞,我一点也看不到甚麽,可是我的双手,却十分肯定已经抓住了甚麽。
我不管抓到的是甚麽,只要那是直升机的一部分,我就可以攀进机舱去,我甚至已经决定进入机舱之後,把张坚从空中推下来。
可是,我虽然抓到了甚麽,多半是降落架的一部分,那上面也结看一层冰。滑溜异常,虽然抓住了,可是抓不牢。再加上直升机在这时,忽然大幅度地震动起来。可能走由於上升的必然震动,也可能是张坚故意令得机身震动。我戴看厚手套的手,又不能太灵活地指挥手指的活动,所以,大约在不到两秒撞的时间之内,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双手滑离了抓住的东西,自半空之中,跌了下来。
由於时间短,我并没有升高多少,大约只有一公尺左右,所以跌下来时,我稳稳直立在雪地上。
好几个人向我奔了过来,一抬头,直升机离我至少已有二十公尺,机身倾斜,正以极高的速度,一面升高,一面向外飞开去,我无论如何没有法子再去对付张坚的了。
在那时候,我心中真是又惊又怒。张坚那样对付我,我知道是一片好意,他不想我去涉险,宁愿他一个人去犯难。可是这样子对付一个朋友,那算是甚麽行为?他如果在心中承认我是他的朋友,他就不应该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待我!当时,我只觉得血直往脑门冲,情绪激动已极,对看直升机,大叫了几声,徒然向一旁停看的几辆雪车,奔了过去。
众人又开始发出惊呼声,我甚麽都不理会,跳上了其中一辆,同看直升机飞出的方向,直追了上去,一下子就把速度提得最高,令得车头和车身两旁的积雪,全都飞溅赶来。
地上的交通工具和空中的交通工具相比较。占优势的总是在空中飞行的。从来也只有直升机追逐地面上行驶的车子,但是我现在,却在地面上驾看车子,去追在天上的直升机。
当时我的情绪虽然激动,但倒也不是一味乱来。我考虑到,雪车特别设计在雪地上行驶,没有轮子,用雪撬滑行,而且探险队使用的雪车,都是马力相当大的喷射引擎,可以轻易超过时速两百公里,要追上小型直升机,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追逐一开始,就证明我的料断不错,虽然我未能追上张坚,但当我全速前驶时,直升机始终在我的视线之中,并未曾飞得太远。
由於我专注直升机的航向,所以对於地面上的情形,反倒不怎麽注意,我只是隐约注意到,有两架雪车,在离我不远处,迎面驶来,转眼之间,便已经交错而过,那可能是探险队员回基地去的车子。
我一直追着,大约在二十分钟之後,我发现我已经远离了基地。
在南极,一离开了基地之後,四顾茫茫,全景嗤嗤的白雪和坚冰南极的冰,在凝结之际,由於夹杂看空气的缘故,绝大多数是白色的,飘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全是白色的,就是这个道理,只有极少数的例外,冰块才会晶莹透彻。
所以,看出去,通过深蓝色的雪镜,全是一种带看淡青色的惨白色,十分诡异。尤其气温如此之低,有置身於奇异的地狱中一样的感觉。我一直以高速前进,这一带的地形虽然平整,但是也有不少起伏的冰丘,当雪车极快地掠过冰丘,曾往空中滑行一大段距离,才又落下来,震荡得十分剧烈。
我相信在直升机上的张坚,一定也看见了我驾雪车在追逐他,所以他也提高了飞行速度,渐渐地,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我心中虽然气愤,但是也无可奈何,认定了直升机飞行的方向,仍向前驶看,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直升机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我也发现前驶的道路,十分崎岖不平,车又简直是在跳跃前进的,自然速度也减慢了许多,终於,直升机看不见了。
也就在这时,我又看到有两架雪车,在我前面,向我迎头驶了过来,双方迅速接近时,两辆雪车,阻住了我的去路,使我不得不停下来。
自那两辆雪车中,跳出四个人来,其中一个一下于拉开了我的车门,大喝道:“你驾驶雪车在极地行驶,怎麽不打开无线电通讯仪?”我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也不及去在意那家伙的态度如此之差,回答道:“我不是极地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规矩。”那人怔了一怔,伸手进车来,一下子扳下了一个掣钮,立时,我听到了张坚的声音,他哑看声音在叫:“回去,卫斯理,回去,你没有机会,一点机会也没有,你再跟在我的後面,会驶上冰川,当你发觉驶上冰川时,再想退回来就不能了。”我耐看性子听他叫完,陡然之间,发出了一声大吼,我想,张坚要是不够镇定的话,这一下吼叫声,就足以令他震骇至机毁人亡。
我在叫了一声之後,骂道:“你是一个出卖朋友的贼,卑鄙小人。”张坚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他在急速地喘看气:“随便你怎麽骂,卫斯理,才求你别再追上来。”我厉声道:“我偏要追上来。”我根本不想再听张坚讲任何话,所以伸手把哪个通讯仪的开关掣又扳了回去。
那四个人围在我的车边,不知道如何才好,我问:“你们是探险队员?”那四个人一起点头。其中一个道:“还负责拯救的工作。”我“啊”地一声:“你们到过田中博士飞机失事的峡谷?”那人摇头道:“峡谷下是一条巨大的冰川,根本无法从陆地上接近。”我无明火起:“那你们去干甚麽?只是循例如此?”那人也恼怒起来:“你总不能要求我们四个人一起丧生,去进行一件无意义的事。”我挥了挥手,表示无意和他们争吵:“雪车如果在冰川上行驶,会怎麽样?”那四个人都戴看雪镜、厚帽子和口罩,帽沿上和雪镜旁,全是冰块,他们脸上的神情如何,根本看不清楚。可是从他们身体的行动上,我还是可以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大抵和“一个人如果把头伸进一条饥饿的鲨鱼口中去会怎麽样”相若。
那四个人没有出声,当然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提出的这个问题才好。
我却不肯干休,又提出了我自己的看法:“冰川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甚至看也看不出来,每一年,不过移动几十公尺,为甚麽不能在冰川土逆冰川流行方向驾驶雪车?”那四个人一听得我这样说,一起发出了一下怪声来,有两个还叫道:“天!这家伙甚麽也不懂!”另一个比较有耐心:“冰川运动,由於巨大的压力所形成,若起来十分平静的冰川,在它缓慢的行动之中,你根本不能知道甚麽地方是陷阱,只要一遇上了陷阱,就会把任何东西扯进去,在冰块之中,挤榨得甚麽也不剩下。”听了那人的话,的确有点令人不寒而栗,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法子。
我考虑了几秒钟:“我要去试一试。”
那四个人先是一呆,接看不约而同,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极度夸张地笑——他们口罩上的冰花,就纷纷掉下来。
那个人又道:“天,你绝不能和冰川对抗,冰川的力量,甚至形成了如今地球上有五大洲的面貌,它的力量,无可抗拒。”我点头:“我知道,甚至阿尔卑斯山、喜马拉雅山,也是冰川的力量推挤而成。但是我又不是要去和冰川对抗,我只是想在冰川上逆向行驶,我加上这辆车子,重量微不足道。”那人叹了一声:“要是有一块巨大的冰块,忽然倾斜了,那你怎办?”另一个人阻止了那人:“我看别对他说了,我们遇到超人了,超人,你还是飞向前去的好,放弃这辆微不足道的雪车吧。”这个人在讽刺找,我自然听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也懒得再和他们多说,所以,只是冷笑了一声,立时发动了引擎。
那四个人一看到我的行动,立时大叫起来,一个探进车身来,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厉声道:“根据极地上的国际规章,我们有权禁止你继续前进!”我向上指了一指:“刚才有一架直升机飞了过去,飞向冰山峡谷,你们为甚麽不阻止它?朋友,田中博士驾机失事,只要有亿分之一的机会去救他,我都一定要尝试。”那人企图把我自车中扯出来,我只好叹了一口气,一圈手,把他的手臂扭得非放开我不可,然後,我用力一推,把他推得向外仰跌了出去,同时让雪车向前迅速驶出。
那四个人还不肯罢休,他们很快地跳进了车,随後追来。
我看到他们追了上来,但是不加理会,仍然把速度提得最高。约莫又过了半小时,我已经看到了魏峨耸立的冰山,两面相对的冰山离我越来越近,我看到随後追来的雪车,停了下来。
由於我仍然在高速前进,所以追上来的车子一停下,转眼之间,就成了雪地上的一个小黑点。这时,我也徒然惊觉到,那四个人之所以停了下来不追,一定是由於我已驶进了危险的冰川范围之内了。
放眼看去,在冰川上行驶,和在别的地方行驶,全然没有分别。
冰川的移动速度十分慢,根本觉察不到。当然,我知道在冰川上,处处隐伏看危机,但是在南极的其他地方,又何尝不是一样。
车子两旁,全是高耸的冰山,冰山上的峭岭,都是尖峭的,看来是毫不留情的陡险。峡谷的底部,大约有两百公尺宽。
开始驶进峡谷,冰川的表面。还十分平坦,可是在十分钟之後。困难就出现了,先是极度的不平,车子跃过了一层冰块,跌进了一个相当深的冰坑中。
好不容易自那个冰坑之中挣扎了出来,向前一看,我不禁傻了。在前面,是一个灯在闪看红色的光芒,我把那掣钮按了下去,立即听到了探险队长的声音:“基地和张坚的联络。在十五分钟前中断,看老天的分上,你在还可以後退的时候,快点後退吧。”我大吃了一惊:“联络中断……是甚麽意思?”队长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哭叫:“我但愿知道是甚麽意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坚和基地的通讯联络中断,可以是许多情形,最好的情形,自然是他不愿意和基地联络。而最坏的情形,自然是他已经机毁人亡。
由於冰川上的情形,十分平静,峡谷中的强风,也不如想像之中那麽强烈,所以我宁愿采取较乐观的看法。
我回答队长:“现在,至少已有三个人在这个峡谷中遇了事。我必须继续前进。”我在通讯仪中,听到了队长发出了一阵如同儿童呜咽般的声音,我不再和他对话,打开车门,把估计可以带在身上,又有用的东西,全部搬了下来。
我脚踏在冰川巨大的冰块上,我仍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冰川的移动,不必多久,我便攀越过了那一道约有十公尺高的冰块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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