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心中实在已经十分惊疑:实验室的门,由外面几个职员打开,还是由黄堂打开,大有差异。如果当时职员打开了门,就发现胡怀玉失棕,和直到黄堂把门打开之後,发现人不在,其间至少隔了一小时左右。
我现在就在实验室,连窗子也没有,一点也看不出除了这扇门之外,还有甚麽地方可以离开。但实际上发生的事却是:胡怀玉不见了。当然,可能实验室另外有秘密的暗门,可以供人离开。
我一面在想看,一面仍然在听看那职员的叙述:“我们叫了一会,没有反应,我就去打电话进去,希望所长会来听电话,可是电话也没有人接听。”我听看,心想这时候,正是温宝裕在向我叙说他如何焚烧犀牛的角,希望可以看到存在而看不见的怪东西,逗得我哈哈大笑的时候。
那职员又道:“我们讨论,考虑过把门撞开来,因为在实验室中,甚麽事情都可以发生。”那职员道:“生物实验室,充满危机,有一个着名的细菌学家,就曾在实验室中,不小心弄碎了培育细菌的试管,而结果一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我闷哼一声:“你想到了有意外,可是结果并没有撞开门。”那职员红了红脸:“是的,我们没有那麽做,因为我们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有了意外,要是根本没有事,把门撞了开来,所长发起脾气来……”他没有再向下讲,这时,我心中觉得十分奇怪,因为胡怀玉给我的印象,十分温文,绝不是一个脾气急躁蛮不讲理的人,可是那个职员的叙述,听起来,胡怀玉却像是一个很暴躁而不讲理的人。
我顺口问了一句:“胡所长的脾气不好?”这是十分普通的一句话,我也只是顺口问问的。可是却想不到,那几个职员,都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情,像是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回答。
沉默了片刻。我感到事有蹊跷,正想再进一步发问之际,一个年纪较长的职员才迟疑地道:“所长……本来十分和蔼可亲,可是自从这间实验室……他不许人进入以来,脾气就变得有点怪,有时会莫名其妙责骂人。”我皱看眉,在设想看胡怀玉脾气变坏的原因,我想到,可能工作的压力太重,人的心境,自然会变得不好。
可是黄堂在一旁,却已“嘿嘿”地冷笑起来:“一个科学家,在他的实验室中,变成了“鬼医”,哈哈哈,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所有恶劣的本性,全都显露出来,最後又神秘失踪。”我瞪看他,他的话,一点也不幽默,黄堂用力挥了一下手,不再说下去,指看那职员:“他的做法是对的。他报了警,我们以最快时间赶到,一面听他的叙述,一面已打开了实验室的门,实验室中并没有人。”我有点对他刚才的态度生气,说道:“好,那麽请解释他人上哪里去了?”黄堂道:“第一个可能,自然是这里另有暗门。但已被否定。”我点了点头。在我没有来到之前,他自然有足够的时间去弄清楚实验室是不是有暗门。
他又道:“第二个可能,是他在我们把门打开之前,已经离开实验室。”他说到这里,同那几个职员望去,不等他们开口,就道:“可是他们却说,绝未曾看到胡所长走出来、门也未曾打开过。”那几个职员,对於黄堂对他们的怀疑,相当不满,可是却忍住了没有发作。
黄堂摊了摊手:“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叁个可能,所以,要听听你的解绎,卫先生,因为照我的推想,你至少知道他在研究甚麽。”
我心中,早已作了七八个假设,可是看来,绝没有一个可以成立。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只玻璃柜上,缓缓地道:“我只知道他在培育一些出南极厚冰层下弄来的生物胚胎,真正详细的情形,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黄堂听得我这样说,扬了扬眉,现出了不可信的神色,尖看声音:“甚麽?请你再说一遍。”
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黄堂吸了一口气:“你想说,他培育的那些胚胎,成长了,然後把他吞噬掉了?”我摇头:“我没有这样说,不论是甚麽东西,如果可以把人吞噬掉,就一定要比人更大,现在我们看不到有这样的东西在!”黄堂的眉心打看结,这时,刚才那个说“土遁”好像地下铁路的那个年轻警员,忍不住又道:“也不一定,我看到过一篇记述,是一个医生的经历,就记述看微生物吞噬了人的经过,事实上,微生物吞噬动物的尸体,一直在进行看……”看来,他还想发表他的伟论,可是黄堂已经厉声道:“闭上你的鸟嘴。”年轻警员登时涨红了脸,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是。我也知道那件事,但是我认为两者之间,大不相同,胡所长的失踪,另有原因。”年轻警员感激地望看我,黄堂挥看手:“还是第一个可能最合理。我认为还是要彻底搜索。”他说了之後,瞪看我:“你又找他,有甚麽事?”我懒懒地回答:“从甚麽时候开始,个人行动必须向警方人员作报告?”
黄堂盯看我:“卫先生,有一个人无缘无故失了踪,你是可能的知情者。一定要接受警方的查询。”我摊了摊手:“正如你刚才所说,他变成了“鬼医”,消失了,或者变成了隐形人,就在这里,不过我们看不到他。”黄堂恨恨地道:“你对他的失踪一点不关心?”我伸出手来,直指看他的鼻尖:“不关心?关心的程度在你一千倍以上。可是关心有甚麽用?我们得设法把他找出来。”黄堂呆了一呆,扬起手来,可是却又立即垂了下去,并没有推开我的手,反倒後退了一步,叹了一声:“我不想和你争执,卫先生,你有甚麽设想?你一向有过人的想像力。”他的态度相当诚恳,我放下手来:“谁想吵架?我实在想不出是怎麽一回事,他要和我见面,因为他以为培育过程,有了一点意外,因此而十分忧虑,所以和我联络——在他和我联络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只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黄堂一听得我提及了“意外”,神情紧张,我就把那“意外”,同他说了一遍,我知道他在听了,一定会大失所望,结果果然如此,他道:“那只是他自己以为可能发生意外。”我道:“当时我也这样想,可是现在,实实在在,有一桩不可思议的意外发生了。”黄堂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实验室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相信人人的心头,都感到了极度的寒意:不可测的变化,终於发生了,先是胡怀玉的离奇失踪,再接下来的会是甚麽呢?那年轻的警员,神色张惶地四面看看,像是要把那不可测的危机找出来。
我和黄堂互望看,不知说甚麽才好,由於实验室中十分静,所以外面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也格外清楚,只听得外面有好几个人,同时用极惊讶的声音在叫:“所长!所长!”一听得这样的叫唤声,实验室中的所有人,连我在内,人人都是一怔,“所长”,那是对胡怀玉的称呼,而如果不是有人看到了胡怀玉,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叫他。
刹那之间,我只觉得滑稽莫名。引起我有滑稽之感的原因是:如果胡怀玉根本不是甚麽“神秘失踪”,而只是他离开实验室,未被人注意,而这时他又走了回来,而我们却在作种种假设,推测他神秘失踪的原因,这不是人滑稽了吗?实验室中的人,都转过头,向门口看去,看到胡怀玉已经出现在实验室,他见有那麽多的人在,先是陡然怔了一怔,接看,便极其愤怒。
很少看到一个人在刹那之间会愤怒到这种样子,尤其是这个人给我的印象,一直相当温文。就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彷佛他体内的血液,全都集中到了头部。使他看来,脸变得通红,他双眼睁得极大。眼附近,全是一根根凸起的筋,以致脸看起来十分可怕,甚至有点狰狞。他陡然吼叫,那种吼叫声,表示了他心中的愤怒,听起来叫人震动,他在厉声叫看:“你们在这里干甚麽?统统给我滚出去!”那几个职员,不知所措,他们想立即离开实验室,可是,胡怀玉又堵在门口,他们出不去,所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之极。
我、黄堂和几个警员,则大是愕然。胡怀玉突然若无其事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已经够令人诧异,而他又突然大发雷霆,真叫人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我和黄堂怔了一怔,同时开口,叫了他一下,我的声音比较大,胡怀玉向我望来。他看到我,震动了一下。显然,他刚才呼喝看,要所有人统统滚出去,并没有看到我。
在一下震动之後,他脸上的血,又不知褪到何处去,脸色变得十分苍白——那种苍白,和他刚才盛怒时的通红,看来同样可怕。
他用一种转来十分怪异的声音道:“啊,你又来了。”他一面说,一面挥看手,向前走来,道:“出去,请出去,卫斯理……”他叫看我的名字,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可以留下来,然後,他又重复了六七遍“出去,全出去。”那几个职员,急急忙忙,夺门而出,黄堂仍然站看不动,胡怀玉直来到他的身前:竟然伸手向他推去。黄堂被他推得向後跌出了一步,胡怀玉已道:“出去。”黄堂忍住了怒意:“对不起,我是警方人员,是接到了报告才来的。”胡怀玉这时的神情,怪异得难以形容,他看起来,像是十分疲倦,可是又仍然盛怒。而且有看一股极其不可言喻的执拘,他毫不客气地反问:“接到了甚麽报告?”黄堂忙了一忙:“我们接到的报告是,这里可能有人发生了意外。”胡怀玉立时道:“没有人发生意外,你可以走了。”黄堂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可是,你曾经失踪。”胡怀玉的声音,听来极其尖利:“我曾经失踪?你在放甚麽屁?我在你面前!”黄堂一下子给胡怀玉驳了回来,弄得脸上红了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我正想趁机打圆场,说几句话,劝黄堂先回去再说,可是黄堂已经指看碎裂了的那些东西问:“这里曾受过暴力的破坏,我有权……”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胡怀玉已经发出了一下怒吼声:“你有甚麽权?在这里,我才有权,这里的一切全是我的,我喜欢怎样就怎样,你理我是暴力不是暴力。”他一面说看,一面又极快地抓起一些玻璃器皿,用力摔向地上。
胡怀玉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那些被他摔向地上的东西,玻璃碎片四下飞散。他的动作激烈和快速,我还未曾来得及喝止,他已经举起了一张椅子。我还以为他要去砸黄堂,心里刚想到,袭击警务人员是有罪的,黄堂可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可是胡怀玉一拿椅子在手,一个转身,椅于已向那个玻璃柜子砸去,哗啦一声响,把本来已破裂的玻璃,砸得又碎裂了一大片。
然後,他又疾转过身来,恶狠狠地道:“我爱怎样就怎样,你明白了吗?现在,你走不走?”黄堂的神情难看之极,他一言不发,同门口走去,几个警员跟看他,他等那几个警员先走了出去,才转过身来向我道:“卫先生,你和一个疯子在一起,要小心一点才好。”他说完话,大踏步向外走去,胡怀玉冲了过去,一冲到门口,把门重重关上,然後,背靠看门,不住喘气。
我向地看去,只见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得可怕,随看喘气,人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上,滞滞而下,若起来像是才经过了剧烈运动。
我没有说甚麽,只是看看他,实在也不知道该说甚麽才好。
黄堂临走时所说的话自然是气话,可是却也大有道理,因为胡怀玉突然出现,所有的一切行动,除了说他是一个疯子之外,也真没有别的话可以形容。
他背靠看门,低看头喘息,汗水在它的脸上,积聚了太多,开始滴向地上。我一直凝视看他,等他先开口,可是过了足有五分钟,他仍然一声不出,我只好问:“怎麽了?”我一开口,他震动了一下,并不抬起头来,声音听来又嘶哑又疲倦:“没有甚麽。”我低叹了一声:“你骗我不要紧,可是别自己骗自己,究竟怎麽了?”他用力摇看头:“真的没甚麽。”我自然有点生气,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却只是摇看头说“没甚麽”!我冷笑了一声:“看来你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你,我告辞了。”我向他走过去,他仍然背靠门站看,并没有让开的意思,我站定说:“请让一让,或者,请告诉我可以另外从甚麽地方出去。”胡怀玉像是十分困难地抬起头来:“你……知道这个实验室另有出路?”我闷哼一声:“应该有,不然,就是你有穿透墙壁,自由来去的能力。”胡怀玉忙道:“是的,有时,我不想人打扰,所以当初我在建造这间个人实验室之时,就留下了一个十分隐秘的暗门。可以来来去去,不必破人看到。”我讽刺地道:“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胡怀玉口唇掀动了一下,像是想分辨甚麽,但是却没有说甚麽,只是极其疲乏地挥了挥手。
我又道:“我要告辞了,你让不让开?”胡怀玉忽然叹丁一声:“卫斯理,我不知道,何以找会变得那麽暴躁,本来我不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在,我全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我会莫名其妙地破坏一切,会……”当他讲到这里时,他双手捧住了头,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他那种痛苦,绝不是假装出来的,我对他十分同情,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或许你的工作压力太重了,或者,你长期服食看甚麽提神的药物?”胡怀玉用力摇头否认。我心中不禁暗叹丁一声,像它的这种情形,其实并不是十分罕见的,这种突然之间,爆发无可控制的坏脾气,使得一个本来是温文的人,全身充满了暴力,由理智而变为横蛮的例子,在精神病中十分常见,属於精神分裂那一类,有天生的病例,也有在生活中受了过度刺激而来的病例。
如果胡怀玉真是这样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那自然十分可惜,因为这种病症,即使经过长时期的医治和疗养,也不是一定可以痊愈,而且谁也不知道在痊愈之後,甚麽时候又会发作。
我吸了一口气:“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一个医生,检查一下?”
胡怀玉抬头向找望来:“你以为这是精神分裂的一种症象?”
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真相,所以我指了一下实验室中凌乱的情形:“这一切,显然不是件所需负责的行为所造成的。”
胡怀玉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声音嘶哑:“是我的行为所造成的,我就要负责。”我道:“如果你这些行为,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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