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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无觉地往前走着,在乍明乍暗的光线之中,不知自己该前往何处,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毫无头绪,毫无方法。
在煎熬中,她自己也不知如何挨过一个个未知的时辰。
已过午时。
路安不知所踪,林祁也懒得例会。
她已经站在长廊了几个时辰了,心中还是没有任何办法能解这死局,可她回想起今日公堂上阿妍的神态,总觉得阿妍虽然也是一头雾水,措手不及,对傅昀的死难以接受,但心里必是有想法的;如果能知道阿妍的想法,说不定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她恨自己无能为力。
忽然听得有人在她身后问:“林祁,只要是你在意的人,不管是对是错、有没有道理,你都鼎力相助吗?”
林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心跳骤然一停,有些厌烦。
她缓缓回过头,看见满廊橘光之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路案。
他依然是一身清和温柔的模样,自然低头看着林祁,询问地“嗯?”了一声。
林祁转过头去不看他,慢慢地说:“我只是想给自己、给一直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的人——寻找一个公正的交待而已。”
“所以,若没有解救办法,你要劫狱么?”路案从她身后缓步上前,与她并肩同立。
林祁几乎毫不犹豫拍了下脑袋,看向路案:“对啊,可以劫狱!”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一寸一寸地审视她的神情,许久,才笑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如何才会对自己最有利。”
林祁默然抿唇,低声说:“世间有些事,纵然明知螳臂当车,纵然万千人在前,我亦不得不往。”
阳光刺眼,如芒在背。
路案望着她低沉而决绝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气息哽在喉口,淡淡笑了一声。
“还记得,有人曾说,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
林祁看着他,目光中无甚波澜:“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含冤待白的人被关在黑漆漆的牢狱里,是多么无助与绝望。”
微风拂过,她衣袖翩起,路案不由正色。
“我方才去看过沈姑娘和靳姑娘了。”
林祁愕然,又焦急带有期待问他:“她们还好吗?能带我进去看吗?”
路案避开了她炙热的眼神,如实告知:“我一个人尚且可以;但要带上你,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有些困难。密牢,并不是说说而已。”
林祁目光暗淡下来,但还是有所期待,又问:“阿妍和靳仄缕有没有危险?”
“有我在,没人敢在未结案之前动她们。”
路案的眼神坚定,让林祁不自觉放下心来。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若路案见了阿妍,阿妍必会与他说些什么。
随即问道:“阿妍和仄缕说了什么没有?发现傅昀失踪后,阿妍曾看过那酒杯;况且,以她的能力,应该能察觉酒中有药。阿妍明明能闻出酒杯里掺和了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沈姑娘说,进门就被傅昀扔过去的酒杯洒了一身,发觉在有人给她递帕子时偷了她的玉珏;她没有立即揭穿;而后,又发现酒中有药,不过那种剂量不会有毒,顶多致幻。
傅昀想顺水推舟,让她先离开,看看暗里作祟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傅昀让她走,她便走了;沈姑娘说,想着傅昀当年虽然武功尽失,但如今已是飞靖镖局的大当家,那必是恢复了;于是就离开了。
可当她看到地上血迹之后,开始担心;又发现桌上有水渍,将酒杯端起一看,便发觉酒水的浑浊程度不与之前不同;当捕头银针插入取出变黑,她才想明白为何酒味不变,颜色不变,单是浑浊度变了;唯一的可能便是里面加了汞。
而看到留下的血渍不是黑色,她一时搞不清到底是不是傅昀留下的,一时间也理不清头绪。”
路案接着补充:“靳姑娘则是昨日趁夜前去一品香查探,她说她不信一品香所有人。
她以为,一切线索,案发现场都可以说话;于是在看到阿三出现后就一直跟着,跟到城隍庙,她刚进去就遭遇暗器偷袭,然后才发现阿三是会武功的。
在与他打斗的过程中,夏来风带人闯了进来,就在他们进来的一瞬间,阿三故意撞上她的剑口;最后她才发觉自己在未察觉时吸入了迷药,可是来不及了,晕倒之后醒来就已经被人带到了公堂。”
林祁听完之后,便在心中梳理线索。
“那也就是说,傅昀可能没有中毒?”说到此处,林祁才想起来:“去看傅昀。”
在血色泼阳里,他们见到了傅昀。
整个傅府都沉浸在迷茫的悲痛之中,他们进去没有人拦,也没有人理。
傅剑洗只静静地守在傅昀床前,众人都知道傅昀此时脉搏全无,没了呼吸,但就是没有人想承认这个事实。
背阴中生长的苔藓,遇见了日光下肆意绽放的花朵。
林祁与路案轻轻走近傅昀。
林祁被安静坐在床沿的人迷了眼睛,几乎无法直视艳阳的光彩。
艳阳透过狭小的铁窗照在傅剑洗微笑惨淡的面容上,也透过镂雕五蝠的窗棂照在林祁的身上。
她想开口对傅剑洗说,节哀顺变;但,说不出口。
躺在眼前的傅昀,苍白的面容如同冰雪,白色肌肤上唯有两点黑色的眼眸,一痕淡青的唇色。
就像是描绘于粉壁上的人物,徒具了完美无缺的线条形状,却失却所有的颜色,没有任何活人气息。
林祁身体颤抖,思绪紊乱,喉口嗬嗬作响,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来,混乱中,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傅昀的场景。
他静静地帮阿妍捡拾怀中掉落的青梅,碰触到她沾了荷塘淤泥的裙角,他忍不住开怀大笑,抬头仰望着阿妍。
那时,他抬头看着从远处跑过来找阿妍的自己,笑容灿烂地问:“你就是这丫头常提到的小七吧?”
他走了,阿妍该多伤心。
林祁缓缓看向狭小的铁窗,让染红的光彩在自己的面容上徐徐滑过。
路案见她沉默不语,在她耳边轻轻说:“沈姑娘,不相信傅昀会轻易被人暗算。”
林祁轻轻地“哦”了一声,仿佛没听到一般,神情平静。
只是,片刻后,她的眼前忽然亮了下来,远处流云,近处花树,全都在一瞬间清晰起来。
她转向路案,定定地看着他;在日光的照耀下,周围璀璨生辉,令她眼睛都不由有些灼痛。
她抬起左手,用手肘仓促地挡住了自己的双眼,让眼里尚未流出来的东西被衣裳迅速吸走。
她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气息,后知后觉地上前仔细端详傅昀。
一瞬间,断续的回忆浮现眼前。过了许久,她的眼神闪出明晃晃的光,对一直视周遭一切若无物的傅剑洗轻声而又颤抖地说:“傅叔,傅昀还有救。”
路案站在她的对面,默然看着她,却什么也没说。
傅剑洗怔怔望着林祁,那一张惨白的脸上,黑洞洞的眸子毫无亮光。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用喑哑的声音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林祁听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张大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能狠狠地看着着傅昀,急促呼吸。
其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傅剑洗捂着自己的眼睛,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就连近在咫尺的路案,也只听到他的呼吸声,长长的,压抑而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傅剑洗放下自己搭在被褥上的手,面容已经平静了下来,连眼睛也唯有一痕微红。
他望着林祁,慢慢的,用干涩的声音说:“我就知道,我一直知道的……”
“您先别太激动,容我想想办法。”林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站起来。
早年间,她曾撞见过傅昀试药,十几种药性非常徐疾的偏方药材浓缩成一碗喝下去,傅昀差点无力回天,还好她发现的及时,岳姨又用了险方,这才救回了他。
后来,她一直缠着岳姨,才得知,傅昀是为了沈臻而试药的;这便能说得通了,毕竟良心难安。
看傅昀的情况,大概是那些歹人见他已经中毒,又看他气息全无,以为他死了,才将他仍在庙中设计陷害靳仄缕;却没料到傅昀体质不若常人;当年的经历已经练就了他百毒不侵的体魄,只是此时可能药性冲突,造成了假死的症状。
现在只要找到岳姨当时用的药方便能救他了。
岳姨告诉她,她当时给傅昀服用之前,将药喂给了误食她园中毒花而奄奄一息的兔子,结果那兔子活了。
如此,她才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傅叔,我能到岳姨房间看看吗?”林祁想,岳姨明知那药偏得很,可能会有后遗症,定会留下,为傅昀以后的生活做个保障。
“我带你们去。”
林祁和路案在岳姨的房间找了许久也没寻到。按理说,自岳姨走后,傅叔日日亲自打理她的房间,且没有让其他人进来过,应该不会有被人拿走或是丢失的可能。
林祁一转头看到路案手里捧着一本书,皱着眉,面色严峻地挨个翻着,突然眼神定在一张上,静静地看着。
她注意到路案的反应,开口发问:“路案,有什么不妥吗?”
路案忽而听她喊自己的名字,只愣了一瞬,一边浏览文字一边“唔”了一声:“这里有张药方,你看看。”
说着从书中抽出了一张纸,递给她。
“这个药方有十几种药材,名贵的上至天山雪莲,铁皮石斛,普通的连金银菊、马齿苋也有,有些奇怪。”
只一句话,一张药方,却让林祁的目光有些变化。
像是从冷漠冰原里盛开了簇簇火花,她眼中的惊喜溢于言表:“就是这个,太好了。”
路案沉默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后,他才开口:“去试试吧。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先下更难解。”
被吞噬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林祁终于明白了。
傅府宅院,当晚月明下,傅剑洗进院子时,心情尚不错。
明月起于长空暗夜,终将铺满阴霾肘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