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凝聚出来的石头,是和血一样的色彩。
女王不知道这条项链上的宝石有什么作用。
只是隐隐感觉如果被这个孩子得到了,或许会发生对自己很不利的事。
她抗拒交出这块石头,哪怕在这样关键的时刻。
“不要闹脾气,你先到我身边来。”
站立在祭坛中心,白色的面纱下,鲜红的双唇微启,
“我不想伤害你,孩子。”
在她眼前,林苑站立在原地,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的孩子。白塔女王一直这样想。
到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其实又很懂这个孩子。
突然就知道她虽然只是站在那里轻轻摇了摇头,但她是不会上来的。
她不会屈服,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哪怕为此惹怒自己,和自己正面战斗。
简直是疯了。不自量力的小家伙。
在精神领域的世界,对手的强弱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精神体体型的大小,几乎决定了一切。
她怎么居然就敢在还这样幼小的时候,公然和自己挑衅。
明明自己精神体是她的数倍之大。
那样稚嫩小小的一只小章鱼,却敢站在自己的面前,朝着自己飞舞触手。
小小的脊背挺得那样直。
她是怎么敢的啊。
年老的女王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女,混乱的精神图景中涌出多年前的一点记忆。
当初的自己是不是也和这个孩子一样过?
她也曾挺直着脊背和残暴的父亲战斗,也曾鼓起勇气深入虎穴,和恐怖的畸变种谈判。
只是当年的她没有这个孩子坚强。在面对怪物强大的精神威压时畏惧了。
那种恐惧至今留在心头。
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在那片花海和星空中屈膝跪下,冷汗淋漓地跪在那只恐怖的食庞女王面前。
跪在地上求她,求她给人类一条活路。
最终捧着敌人的施舍,模仿着敌人的模样活到今日。
心里始终记得那时候的畏惧,因此一直强烈地渴望得到强大的力量。
如今,她已经是很强大的人。比当年食庞女王的精神体还要庞大,不是吗?
为什么这个年幼的女孩敢站在自己面前,这样反对自己?
其实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最近接连遇到好几个这样狂妄的疯子。
那个抱着画笔的小孩,那一丁点大的家伙,就敢在自己口中拼命挣扎。
不过为了让他的一个朋友能够逃脱。
那时尖锐的精神体爆发地触不及防,撕裂了自己垂垂老矣的身躯。
还有那棵黄金树畸变种。
她甚至没有想过一只畸变种会这样地反抗她。这些家伙一直都不是并不太在乎被别的物种吞噬,或者吞噬别的物种吗?
黄金树溃散之前,那种不管不顾地疯狂反抗。让女王濒临崩溃的精神体雪上加霜。
即使她得到了一截黄金树的躯干,得到那种强悍的修补复原能力,也只能勉勉强强粘合住已经千疮百孔的身躯。
以至于她不得不匆匆忙忙,破绽百出地让林苑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以至于她在面对林苑这样无理的要求之时,甚至产生了一点犹豫。
考虑起是要继续劝说,还是干脆直接以武力镇压。
在从前,在她力量强大时候,根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烦恼。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刻,脚下的大地摇晃了一下,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第一声过后,安静了片刻,前所未有的激烈响声密集传来。
那大概是爆|炸,枪声,和无数人的呐喊。
这里的位置太高,只有隐隐约约的一点动静,若隐若现,听得不太清晰。
只是能在这样高的位置都能听得到这么多的响动声,那么事件的性质一定已经严重冲击到了白塔。
地面又晃了一下。
女王个人终端的屏幕亮起,无数信息的提示声开始飞快刷屏。
她没有低头去看。不用看任何消息,她也能知道白塔内的一切。
此刻,在白塔的下层,活动在暗处的革|命军正式向帝国宣战,展开了规模空前的冲塔行动。
火炮和枪声在接连响起。入侵者和守护白塔的皇家卫队已经交上火。
一群蝼蚁,也敢来冲击白塔。
如果是平时,对帝国的女王来说,这样的蝼蚁不值一提。
偏偏是现在,像是算好了一般,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那些平日里不屑一顾的逆贼冲了进来。
女王皱起眉头。决定先放任那些逆匪不管,专注眼前的林苑。
白塔被破坏了,还能修补。这样优秀的继承人,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也等不起第二个。
林苑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也在不断亮起。
她也没有低头去看,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抚了屏幕,像是在安抚远端的那个人。
“这样吧,我们和上次一样。”女王伸手摘下脖颈上红宝石的项链,把它挑在指尖,
“如果你抢得到,这条项链就送给你。”
血红的宝石,挂在苍白的手指上摇晃。
她站立在祭坛正中,如果要抢到那条项链,林苑就不得不踏上那雕刻着诡异符文的白色石头。
最终两个人还是揭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
浓黑而强大的精神威压从女王的脚下的台阶滚滚而下。
污黑弥天漫地,泥浆中漂浮着人类的眼睛,手臂,昆虫的鳌肢和野兽的利爪……
无数恨和痛苦的情绪随着那样的浓黑扑面席卷。其中又裹挟着尖锐的呼啸声,悲伤的哭泣,诅咒的话语。
那样的画面过于恐怖。
恐惧,是人类最为原始的情绪。
没有人面对这样黑暗的景象,不会被浓郁的恐惧感压垮。
林苑面对着滚滚来袭击的黑雾,裙摆下伸出无数柔软的触手。
触手踏着浓黑的烟,啪一声踩上那片可怕的石头。
下一刻少女纵身飞跃,在空中悬身飞踢。
转身时长长的触手如鞭,灵活地甩向女王手心的那条项链。
女王的黑烟如鬼魅一般聚拢又消失,挑着项链的身影避开了林苑的偷袭,出现在祭台的另一端。
一击未中,林苑毫不恋战,飞身远远退出祭坛的区域范围。不再和那块污染精神体的石头接触。
即便如此,落地的时候,一条触手的表面已经大半被污染。
它只不过在那祭台轻轻触碰了一下,红色柔软的肌肤,就变成骨头一样的瓷白色。
那种苍白像传染病一般,顺着健康的肌肤向上蔓延。
林苑手掌一翻,佩戴在手腕上的手镯像一条灵动的小鱼,游走化为一柄小小的尖锐匕首。
她反手握住那黑白双色的匕首。
刀光闪过。
一截白色的触手被斩落在地面,红色的血液溅上了林苑的脸。
割断自己的精神体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但林苑手起刀落,连眉头都不曾动一动。那条断在地面的断肢在来回扭动,林苑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她甚至伸舌头舔了舔溅在自己脸上的血迹,笑了起来。
“我就要那个。”她脸上沾着血,笑着说,“连这么一点东西都不肯的话。您说什么继承人,王座,帝国,大概都是骗哄我的吧?”
撒娇一样的语气。那模样完全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少女。
可她明明是一个畸变种和人类的孩子。
无法读取林苑思维的女王有一点摸不准她真正想法了。
毕竟几百年的时间里,这位女王陛下已经习惯依赖精神体,只习惯用精神体读取人们真实的态度。
或许她还有可能乖乖听我的话?
她的语气看起来和我还很亲近。她还在对我笑。
是不是该对她留一点手,温和一些。等她知难而退的时候,再劝一劝她?
毕竟剧烈的反抗总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拿不定注意的女王还在考虑是否要对林苑留手,却看见林苑笑盈盈地对她说,“第二回合了哦,陛下。”
少女再一次冲进祭坛。冲进那个沾到一点就会污染身躯的祭坛。
冲向那一个不慎就会将自己整个人吞噬的苍白地狱。
她的触手断了一根又一根。血红染上纯白的向导裙。
预言里说,她会血溅尺。
预言中看见,自己很可能会战败。
那又怎么样,就让她血溅尺,就让她战斗到最后。
精神力的洪流汇聚成了那神奇浩瀚的世界之树,林苑在那个时候窥视了一眼。
昭示未来的道路有成千上百种。
或许999个世界都是黑色的,像那个画画的孩子说的一样,会死掉无数的人。
人类的命运将会一路走向最黑暗的深渊。
只是在无数漆黑的未来中,终究有一条细细的光,一条活路,一点生机。
“全人类的命运”这样庞大的词汇在林苑心中没有太过具体的概念。
她只知道具体的人。
倪霁,圆圆,云洛,雷歇尔,小鸟,妮可……还有很多的朋友,他们都是人类。
是自己很重要,宝物一般,不能丢弃的东西。
她愿用血和生命,博取那一条几乎微不可见的存活之路。
她不是来求死的,是向死求生。
千万条路中只有一条可行。
所以比任何时候都狂妄,都勇敢。
比任何人都无所畏惧。
一轮明亮的圆月从浓稠的黑暗中升起,清辉破开大地上的浓黑,撑出一片清明,守住那只站在黑色浪涛中的克拉肯。
像是黑海中航行的一叶方舟,在月光的护持下,孤身一人和黑夜中的庞然大物对峙。
这场战斗进行得无声无息,没有硝烟和火炮,没有呐喊和怒吼。
却一点不亚于那些枪林弹雨,龙血玄黄的恶斗。
白塔的底部。
一声巨大的炮响轰开墙体。烟尘落下,视线变得昏暗。
对面敌人防线后几道稀松的脉冲光线扫过,便不再有动静。
这一层的守备的皇家卫队溃了,向更高一层撤退。
入侵白塔的战士们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了一个词语——就这?
皇家卫队的威风强大,难以招惹,曾是所有边境战士心中的固有印象。
相比苦寒贫瘠之地那些抠抠搜搜的战斗装备,皇家卫队的哨兵们总是配备着从各地污染区收缴回来的高尖端武器。
本来应该是帝国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人类最后的堡垒。
却没想到这里的战斗稀松平常,那些衣着光鲜的敌人一触即溃。
在入侵的火力充足的情况下,守卫白塔的那些皇家卫队根本挡不住几次真正的战术冲锋。甚至没有组织起多少有效的防御工事。
“这不是理所当然地嘛。真正上过战场的就只有那么点人。”
杜圆圆象征性地朝天虚晃几枪,挥了挥手,她领着属于自己的小分队率先撤退,对个人终端里指挥官愤怒的吼叫声充耳不闻。
安逸了数百年。
无限的安全,无限的资源集中。
白塔内部越是安全,越没有几人再愿意真正拿着自己的性命去污染区冒险。
整个皇家卫队,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人不过就那寥寥数百。
其中还有一部分和杜圆圆这样,早已深恨帝国的腐朽,暗暗加入了地下组织。
那些贵族子弟构成的少爷兵,面对着这样成规模,成建制的突然袭击。
面对这群用污染区怪物练出的强大战士,怎能不大举败退?
数百年不曾经历过风雨的白塔大门,在这一天,在世人面前,被愤怒的炮火轰开。
长年累月的不公和奴役,积压的愤怒被点燃。
京都在那一日彻底地乱了。
无数潜伏在京都的战士从平民居住的棚户区里,从建筑工厂的地下室里,甚至从帝国自己的皇家飞艇中源源不断出现。
他们一个个黑巾蒙面,眼底杀气腾腾,手提肩扛着大型武器,奔跑在大街小巷中。
一道道战士的洪流,朝着那座耸立在帝国中心的白塔汇聚。
激烈的炮火声响了很久,连绵不断的。
哪怕在远离白塔的贫民区,也能听见那可怕的响声。
像要把天空都轰开,让这整个世界为之崩塌。
破败的窝棚里,几个年幼的孩子伏在母亲的怀中瑟瑟发抖。
“好可怕。妈妈。”最小的孩子抬起头来,“是坏人吗?他们要对白塔做什么事?”
“没事,躲好了。”母亲伸手,把他往床底下拢了拢,
她在心底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前年,因为缴不上繁重的安居税,她的丈夫被那些官老爷活活打死了。
去年,刚刚成年的大儿子为了多挣几个钱,冒险去了污染区,再也没有回来。
今年的税收左右是交不起了。
管他们炸什么呢。那座白塔塌了也好,那些官老爷一起炸死了更好。女人心中这样诅咒着。
哪怕她平日里和所有人一样,动不动跪在地上称一声感谢白塔。
实际上她根本不感谢那座塔。
毁灭了也行,左右都要饿死,大家一起死算了。
在轰隆隆的炮火声中,躲在床下的母亲抱紧家里的孩子们。
当然如果只有那些官老爷被炸死,没人想起收今年的赋税那就更好了。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白塔之中,纪宣沉稳的声音在所有革|命军耳机中响起。
“提高警惕,真正的战斗刚刚开始。大家一定要记住,白塔最为恐怖的地方,不是属于皇家卫队的力量。”
白塔最为恐怖的,不是属于皇家卫队的力量。
这句话,倪霁比纪宣更为清楚。
他曾经被那股力量一路追杀,那只怪物只居高临下看来一眼,就差一点毁了他、激发了他的结合热,
只是战斗已经打响了很久。那道力量至今还未启动。
倪霁在应急通道的隔离门下安装好一枚炸|药。后退到躲避点。
他低头再次看了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一眼。
问询的消息发出去了多时,林苑的头像一直没有动静。
那枚小小的粉色章鱼安安静静浮在屏幕上,小触手蜷在身躯下,圆溜溜的黑色眼睛默默注视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的心底特别焦虑。即便在战场中,也时不时一阵心惊肉跳。
林苑没有回复消息。连回一个表情,让自己知道她平安都办不到。
倪霁背靠着躲避点的墙壁,按下了手中引爆按钮,身后传来轰一声巨响。
冲击波卷起的碎石吹过脸颊,厚厚的尘土盖了满身。
他冲在最前沿的阵地,打算利用自己的身份,将白塔内部所有抵御外敌入侵的重大工事破坏。
自这一声爆炸后,白塔从下到上的通道被他彻底打开。
没有人再可以放下重逾千金的阻断门,阻挡革|命军的战士向上冲锋。
空气里的尘土略微消散,屋顶的灯被爆炸的冲击波毁坏,这里的光线很暗。
昏暗的视线中,倪霁好像看见那枚小小的粉色章鱼在厚厚尘土下若隐若现地跳动了一下。
哨兵飞快用手指抹干净屏幕,在那个跳动着的章鱼头像上点了一下。
虚拟弹窗出现在眼前。
林苑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看不见她身体的其他位置,只知道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脸上溅着好几道红色的血珠。
她没有对自己解释任何事,只斜靠在一堵灰色的石墙上,冲着自己笑了笑,有一点虚弱的模样,
“嗨,你那边怎么样?”林苑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问。
“我没事,”倪霁立刻说,飞快拍掉自己头脸上的灰土,“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他盯着屏幕中的林苑,努力分辨林苑所在的位置。
林苑身后的光比这里更昏暗,屋顶看起来很高,没有任何标志性的花纹。
倪霁看见了视频角落里一小块碎裂的粉色砖墙。
粉色的,像是幼儿用的东西。
她在一个开阔的场地,高高的穹顶没有花纹,墙壁是粉色的。
倪霁突然想起了藏在白塔中那个秘密学院,他曾经悄悄潜入那里过一次。那里就有这样的墙。
林苑在那个秘密养育向导的地方,在那个有着高高屋顶的古怪祭坛!
屏幕里,有一些密密麻麻的东西在林苑附近升起,扭动着,缓缓朝她逼近。
但她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你撑着,我很快就能到。”
倪霁的声音透过个人终端传来。
听上去无比冷静可靠,就像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战士,能在几秒钟之内,穿梭到自己的身边。
没有人能在短短时间里深入这里。他大概是来不及了。
林苑张开了自己的手,给屏幕那一端的倪霁看自己握在手心的红宝石。
血红的宝石握在手中,移到镜头前得意地晃了晃。
她笑得很开心,给自己的男朋友炫耀自己得意的战利品。
只是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是满地被斩断的苍白触手。
赤红的鲜血在的地面缓缓洇开。
林苑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感觉自己已经没力气了,很勉强才维持着坐姿。
她一只手炫耀着红色的宝石,另外一只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方形盒子。
盒子的四面流转着瑰丽无比的光泽,只有盒盖顶端有一个空缺的凹陷,像是那里少了一块宝石。
在林苑拿出盒子的一瞬间。
四周正在努力聚合的黑雾变得更浓,有无数诡异的声音在黑雾中叫喊起来。
有女人的尖叫声,也有男人的嘶吼,还有时候是孩子哀哀的哭泣。
总之不像是不同人类的嗓音。
嘈杂,混乱,没有语叙的尖叫声音在浓黑中此起彼伏。
“那是什么东西!”
“快放下,感觉起来好可怕!”
“是真理之盒?”
“果然是你母亲把东西留给了你。”
“我就说,我一直都说应该杀掉她!”
“混蛋,吃掉你。马上就吃掉你。”
“放下!林苑你放下,啊——!不可以!”
林苑不搭理那些尖锐的声音,将握在手心的宝石准确无误地嵌入真理之盒顶部。
嵌入真理之盒的最后一个凹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