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道路很难找,这里的世界过于紊乱,林苑又进入得太深。
无数扭曲的门,一层世界套着另一层世界,回首望去,早已看不见来路。
随时有可能迷失在浩浩茫茫的精神图景中。
林苑觉得如果此刻只有自己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在这样万花筒一般的世界里,找到来时的那条路。
但现在可不一样,她还抱着小小的薰华呢。
曾经年长稳重全知全能的园丁先生,如今只有两岁,柔弱幼小,挨着自己的肩膀,依靠着自己。
这让林苑突然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一定能回去,一定能在复杂的世界中找到那条出路。
她前所未有地集中着注意力,触手们在积极努力地帮忙,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躲避着黑暗中不断追来的怪物。
脚底踩着浮动的地面,飞奔。
这样的画面让林苑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母亲抱着自己在火场中奔跑。
从前不明白母亲怎么能踩着那样的烈火中坚定不移地跑过。
现在都理解了。
因为守着自己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原来人在拥有这样的情感的时候会变得更强大,更坚定。
每穿过一道门洞,空间切换,凌乱的飓风会割伤触手。
身后的怪物们排着冗长的队伍,好几次黑色的利爪就要勾到林苑的长发。
但林苑抱着薰华在不停奔跑,毫不迟疑。
她已经在这样的世界里奔跑了很久。
小小的薰华被蠕动的触手们包裹着。触手们很柔软,光线昏暗,这让他感到很安心。
透过腕足间的细微空隙,他可以看见外面那些不断晃动的黑影。
牛头人身的鬼怪,手持利刃的猪脸屠夫。
这里好像是一个噩梦,待了很长很长时间的黑暗世界。
只是不知道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温暖的手臂。
他听得见这个人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地像鼓点一般。
在这样的声音里,薰华恍然记得自己有一个破败的人生。
被肆意践踏折辱,失去过自己所爱的一切,很累,很痛苦,甚至疲惫地想要就这样沉沉睡去。
但为什么自己被这样的温柔地抱着,被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他看见了那些狰狞的怪物,也看见了飞溅起的红色血液。
那些护着自己的柔软触手受伤了,涌动着颤抖了一下,换了一只腕足覆上来,重新盖住了他。
那是为了保护他受的伤,流的血。
于是薰华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前方。
那手指很小,白白细细的幼童的手,几乎没有什么力量。
林苑的脚下却抽出了一小片浅浅淡淡的绿色。
是夜色中毫不起眼的苔痕,浅浅淡淡地在昏暗的世界里铺了细细的一条。
曲折穿行在那些扭曲的门洞中,像是在指路。
指引着回家的路。
林苑沿着那隐隐约约的绿意往前跑去。
骤然,眼前天光大亮。
正午的阳光透过绿色的树荫洒在地上,四只土拨鼠,一对呆愣的野鸭,橘猫拱起脊背喵了一声。
林苑心跳未停,对上了小锁睁得浑圆的眼睛。
出来了。
林苑笑了起来,终于从混乱的精神世界深处脱离。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触手们散开,露出薰华年幼的精神体。
小小的男孩抱着那个陶土花盆,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有些发愣。
那双灰暗沉寂的眼眸倒映着光,像是银练般温柔的河水,
阳光和树叶,院子里花枝摇曳,小小的土拨鼠抱着前爪立起脑袋,还有一个梳着蓬蓬头的女孩在哭。
所有的一切,都在欢迎他回家。
花盆里,湿润松软的泥土中抽出一条细嫩的树苗。
两片柔嫩的树叶,在阳光中生机勃勃地挺直了叶片。
一直含着眼泪的小螃蟹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可大声了,抽抽噎噎,大滴大滴的泪水湿润了圆圆的脸蛋。
这个小家伙一直都很善于表达感情,不是吗?
是一个比自己还情感丰富的家伙。
幸亏把园丁先生带了回来,林苑想。她可不想看见家里的庭院真被小锁的眼泪给淹没了。
直到太阳沉下山去,天空被浓浓的晚霞覆盖。
林苑才在自己的阁楼中,拿出那个小小的真理之盒——它其实就埋藏在薰华本体溃散的那个坑洞之下。
被埋在很深很深的地底。
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那样不顾一切地灰灰湮灭之后,敌人似乎草草退场,最终也没能找到这个盒子。
林苑在薰华的记忆中看到过关于那场战斗的片段。
没人知道那个潜入自己家中的窃贼是什么。
那不是人类会有的精神体,像是一只怪物,或者说把许许多多的怪物捏在一起的古怪生物。
那些肢体相互不能包容,被强行拼接的怪物丑陋又庞大。像是一大片粘稠的液体,从开满蔷薇花的院墙外漫上来。
它发出痛苦的哀鸣,遮蔽天日地覆盖了庭院的天空,朝着站立在庭院中的黄金树垂落下无数污浊的手臂。
挺拔的金色树干摇曳着哗哗的律动,迎向铺面来袭的敌人。
两个强大的精神力在小小的庭院中冲撞。
那样强大的精神波动,让林苑联想到那位从不离开白塔的女王陛下。
有那么一刻,林苑甚至有一点不愿意相信那位统治着人类帝国的皇帝陛下,有着这样扭曲丑陋的精神体。
林苑轻轻摩挲手中的真理之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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