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然伸手按住他胳膊,却止不住血更多的流出来。她看着他的肩膀,衣服被撕烂,血肉模糊。她狠狠皱眉,抿紧了唇,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脸色发白,眼里却带着笑。
“这么巧。”他说。
几分钟后,一辆奔驰中巴车载着救援人员赶至老虎园区内。将段然和孝然带上了车,随后拨打了120。
段然上车之前,突然扭头,看了车里的宣屿一眼。
宣屿被他看得打了个冷战。
她说不好那个眼神,就像猎人盯住猎物,冰冷的,残酷的,带着杀意。
看着救援车离开,宣屿已经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她的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墨镜男扭头,看着宣屿,不敢吭声。
宣屿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从今天起离开公司,我不想再见到你。记住,我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话。”
心狂跳不止,声音还能保持冷静。
事情到了这步,墨镜男也知道这事的严重,他耷拉着脑袋,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段然被送到医院急诊,随后推进了手术室。他肩膀上的抓伤不轻,都看到骨头了。
孝然看着手术室的门慢慢合上。她站在空无一人的漆黑的走廊里,感觉世界很空旷,天地之间,只剩她自己。
她一直等在手术室外。走廊很静,四周弥漫着酒精和消毒~药水的味道,她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双手使劲地按着膝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颤抖。却还是忍不住想起段然肩膀上的伤口,皮肉都翻出来,血肉模糊的一片,触目惊心。
她紧抿了唇,心乱如麻。
段然为什么突然出现,他不是去见蒋暮了吗?是什么时候回到l市,又为什么豁出命来救自己?
无数个疑问冒出来,却理不出万分之一的头绪。
她埋下头,用手按住了眼睛。
手术做了两个小时五十分钟,段然被推了出来。他这次是局部麻醉,所以全程都是清醒的。
看到孝然的那一刻,他安心似的笑了笑。
孝然看到他笑,心里更酸了。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段然被送到病房。是一个大开间,六张床,除了段然,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的家属正忙来忙去。
孝然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段然一直看着她,止不住地笑。
他觉得自己太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虽然她前脚刚回l市,他后脚就跟来了。
但他还是想她,非常想。
他想起他们在绵阳的时候,一起去超市采购,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坐在沙发里聊天,听对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过去,孝然偶尔也会给他一个白眼……这辈子都没有过那么安静快乐的时光。
孝然看着段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他笑的有点不正常,一阵一阵的,冒着傻气。
孝然问:“疼不疼?”
段然说:“有点。但能忍住。”
“让我看看。”
段然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孝然重复道:“让我看看。”
段然笑说:“你这种要求……”
话没说完,孝然直接上前拉下了他的被子。
段然在手术中脱掉了上衣,被孝然这么一拉被子,整个上身都裸~露在她面前。
突如其来的凉气让段然一怔,孝然也怔住了。
她终于明白段然为什么不愿意给她看了。
不只是因为他肩膀上的伤,他整个上身露出来,孝然才发现他身上居然布满旧伤,胸前和手臂都有明显的疤痕。
但他身体线条修长而硬朗,微微扬起的下巴和脖颈都有经得住打量的弧线。肌肉坚韧有力,肩胛骨也优雅的凸起。左肩膀上的白纱布和小麦色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竟然有邪恶的意味。此外,那些深深浅浅的旧伤痕,不但没有破坏这种美感,反而变成了意味深长的注脚。
“你怎么会这样?”
孝然问得不清不楚,段然却全明白。他说:“你觉得呢?”
孝然没说话。她伸出手,摸了下他肩膀上的纱布。
“为什么救我?”
“难道看着你死?”段然用右手把被子一点点拉上去,遮住那些疤痕。
孝然深深地皱眉,不知该说什么。又听见段然说,“其实也没什么,就算这只手废了,用一条胳膊换你一命,值。”
段然的话,听得孝然心头一震。
她默然半晌,一双眼眸微不可察地垂了下去。段然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但她此前对男女之情的所有领悟都是来自宋庭,而宋庭是个极会表达自己的人,就算送上一束花,也要反复强调他的爱。可段然呢,命都快搭进去了,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她反而不懂了。
“如果换做别人,你会这样吗?”
段然一双漆黑的眼睛深深注视着她,听她这么问,他不答反问:“如果我说会,你能好受一点?”
段然这样说,孝然本该轻松,可不知怎么,心里头又觉得不舒服。
段然苦笑:“孝然,我就是个俗人,没文化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还没有蠢到豁出自己去救不相干的人。”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我的命,只能给我在乎的人。”
孝然的目光抬起来,对上他的眼睛。她觉得,她心里有根弦,被轻轻地拨动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你这样,我还不了。”良久,孝然才低声说。
“不用你还。”
“我不喜欢欠别人。”
“你陪我坐一次摩天轮。”
孝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陪我坐一次摩天轮。”段然认真地说。
孝然微微蹙眉:“你多大了。”
“有些幻想,跟年龄无关。”
孝然没再说话。过了会儿,她说:“好。”
任何事,她都会权衡利弊。
什么是她承受得起的,什么是她必须保持距离的。
她很怕那种模糊不清的东西,比如人情。
所以她答应段然的要求,这样就不用忐忑,觉得自己欠了谁,该怎么偿还。
她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段然轻轻叫她一声。
“孝然。”
“嗯?”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刀?”
“刀?”这会儿,孝然游走的意识才被拉回来,想了下,说:“习惯。”
“习惯带刀?”
“对,防身。”
段然皱了皱眉,一个小姑娘,听过防身带防狼喷雾,防身手电,真没见过几个带刀的,真遇到什么事,把握不好,反而更危险。
“你带一把弹~簧~刀,是打算怎么防身?”段然的语气重了几分,“如果你遇到什么人,力气比你大,把刀抢过去,你怎么办?”
孝然不经意皱了一下眉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知道,真遇到危险,脱不了身的话——”孝然停了下,眼睛抬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敲击着段然的耳膜。
“那就一起死。”
段然本来半躺着,听孝然这么说,突然坐起来,这么一动,牵到了伤口,一阵痛意袭来,他咬着牙吸了口冷气。
孝然问:“你没事吧?”
段然冷着眉:“以后身上不许带刀。”
孝然垂着眼看他,没接话。下意识摸了下兜,才想起来之前把刀给了段然,于是问他:“我的刀呢?”
“没收了。”
“……”
这时,孝然的手机响起来,拿起接听,对方问:“孝然,你在哪儿?”
孝然答:“医院。”
那头的成泽顿时急了:“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段然。”孝然说,“他受了点伤,现在在xx医院……”话没说完,对方急忙挂了电话。
孝然看了段然一眼,道:“成泽来了。”
段然用手撑住额头,露出痛苦而纠结的表情。
孝然觉得好笑:“你刚刚面前是一只老虎,也没这么害怕,你怕成泽干什么?”
段然说:“刚才那只是公的,她是母的。”
“……”
成泽没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左边口袋别着三支lamy钢笔,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档案夹,翻到段然那一页,又看了看他的床头卡,核对他的名字:“段然。”
他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头发短而规整,又瘦又高,长相清秀,白皙的面庞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段然说了句:“是。”
他点点头,飞快扫了眼他的病志,道:“没什么事,手术很成功。在医院观察一下,打两天消炎药。”
他声音清朗,语速不急不徐,不是孝然所熟悉的大夫爱训人的那种口气,反而有点像朋友之间寻常聊天,轻松而惬意。
孝然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医生,他真的没事吧?”
他转身刚要走,听到孝然的话,又转回来。看看她,又看看段然,笑了笑,露出一溜整洁雪白的牙齿:“放心,没事。”
孝然点头道谢,同时看清了他白大褂上的名牌,副主任医师,陈楚。
成泽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正好陈楚往外走,俩人迎面撞了一下,成泽跑得急,这一撞,直接撞在了陈楚的鼻子上。
于是,文质彬彬的陈医生惨叫一声,痛苦地蹲了下去。
他捂着鼻子,感到有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滴到他手上。
低头一看,天,鼻血!!
成泽跟没事人似的,直接绕过他扑到了床边,双手捧住段然的脸,左转一下,右转一下。
“呀呀呀,快给我瞧瞧,伤到哪了?这么帅的一张脸,哪个天杀的敢碰你的脸……”
段然被成泽晃得头晕,伸手去扒拉她的手,道:“你别晃,脸没事,碰了下胳膊。”
听段然这么说,成泽松了口气,认真地说:“脸没事就行。”
“……”
成泽说完又去掀段然的被子:“胳膊怎么了,给我看看。”
段然又往上拉被子:“胳膊也没事。”
“啧,还害羞呢,咱们老夫老妻了……”成泽说着朝段然抛了一个飞眼。
段然:“……”
孝然:“……”
成泽坐在病床边上,缠着段然问这问那,直接把刚刚被她撞出鼻血的陈楚抛在了脑后。一旁的孝然看陈楚还在地上蹲着,赶紧过去问:“陈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过了好一会儿,陈楚才慢慢地站起来,他摸着鼻子,扭头看了一眼床边滔滔不绝的成泽,正巧成泽也看过来。
她看到陈楚稍愣了下,接着伸手一指,大声道:“呀,你流鼻血了。”
“……”
段然在医院住了一星期,期间成泽停了所有工作在医院陪护,白天的时候还会招呼孝然过来聊聊天,到了晚上就急着赶孝然走以便专心跟段然“二人世界”。
文质彬彬的陈医生在被成泽撞出鼻血后好几天没出现。期间都是值班护士过来给段然换药,测体温。段然住院第四天,陈楚突然出现了,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刚一进门,成泽就没忍住指着他大笑:“你不是那个流鼻血的大夫吗以为带了口罩我就不认识你了啊哈哈哈天气太干了你在办公室放一个加湿器好了哈哈哈……”
陈楚被她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然后就再一次消失了。
第七天,段然出院,陈楚又一次出现,在病房里跟段然交代出院后注意事项,正好成泽办了出院手续进来看到陈楚又是一阵大笑:“陈医生你可来了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对了加湿器买了吗,没买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个哈哈哈……”
于是陈医生话说一半,黑着脸走了。
段然出院当天,成泽给孝然打了电话,孝然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段然住院时,她就在家里给成泽和段然做些饭菜,自己却没什么胃口,知道段然出院了,心情才稍稍放松,佩妍见她脸色不对,问她,她怕佩妍担心,只说没事。
佩妍没有再问,她知道孝然不愿说的事,便问不出结果。
桌上手机叮的一声,佩妍拿起看了下,是一条推送广告,她删除了广告,又如往常一样打开微信,朋友圈显示成泽刚刚发过的一条信息,点开一看,三个字“我男人。”下面配了一张照片,背景显然是医院病房,雪白的床单和窗纱,成泽强行搂着段然肩膀咧开嘴笑,段然则是一脸的不情愿。成泽的身后,孝然正提着保温壶往杯子里倒水。
那一瞬,佩妍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