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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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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骨比别的孩子弱,家中一向疼她得紧,便让了步,将她送进京郊官办明华书院就读。

    在明华书院,她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两个男子——

    京中书香名门之后徐勉、原州籍寒门学子言珝。

    徐勉是京中书香世家之后,其祖父曾官至国子学祭酒。

    那老人家博学名重,多次主持京中官考春闱,在才学上常被人与帝师成汝相提并论。

    有此家世,加上徐勉又长相俊美、年少便有才名,一向很受小姑娘们青睐。

    谁也不知他与云昉是几时私定终身的。

    总之,云昉在自己成年礼上晕倒,云府家医一把脉,惊觉已有身孕两个多月,云府上下都傻眼了。

    事情瞒不住了,云昉才对父母说出真相,并称徐勉与她早有约定,在她成年礼之后,徐家就会择日登门议亲。

    木已成舟,她态度又坚决,她母亲虽生气,却还是选择了护着她。

    之后半个月,云昉的母亲云端在帝后面前赔尽了笑脸,也不敢说云昉做了什么破事,只能讲“她身骨越发不好、体弱多病,怕担不起天家福分”之类。

    幸好云氏从开国之初就世代于国有功。

    也幸好皇后看中了云知意的六叔云孟冲,有意将让母族一位外甥女与云孟冲联姻。

    更幸好那时云昉的二姐云昤在西南边境血战大捷。

    毕竟云昉与皇子联姻之事仅仅是大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从未口头上说穿,帝后二人多方考量后,最终接受了云氏的说法,并未深究。

    皇后做了主,将云孟冲与皇后外甥女的婚事过了文定之礼,极其正式地定下的娃娃亲。

    云氏有惊无险,不代表徐家也这么走运。

    一个月后,徐勉祖父卷入科考舞弊案。

    《大缙律》对科考舞弊案的惩处极其严厉,祸及三代。徐家人全被流放出京,徐勉自也在其间。

    案发得太过巧合,云昉的母亲总觉得这其中有来自皇帝对自家的敲打之意,谨慎起见,便规劝女儿忍痛舍弃腹中的孩子。

    可惜云昉从小被保护得太好,虽也算饱读诗书,却天真到不能明白母亲和家族在这中间担着多大风险。

    她怨恨云氏在徐家落难时袖手旁观,更恨母亲残忍要求她舍弃徐勉的孩子。

    将近二十年前,民风上对“未婚生子”这件事非议还颇多。

    云昉为了与家中置气,宁愿自出云氏、远离京城生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便接受了一直对她示好却没被她看在眼里的同窗言珝。

    言珝很清楚她与徐勉的事,也清楚她与自己成亲只是为了生下那个孩子,但还是包容接受。

    那时云昉是初次有孕,一向身子骨又弱,言珝便陪她暂留京郊卫城的云氏别院,悉心照料到她顺利生产,也算用情颇深。

    或许云昉最初就是被这一点感动,所以在生下云知意后,她主动求到母亲面前,希望能将云知意留在京中云府,以免言珝看着心里添堵。

    就这样,云知意被记在了云氏族谱上,由祖父祖母亲自照料,对外宣称是云氏旁支的孤女。

    到云知意七岁那年,皇帝大赦天下。

    当初被流放的徐家只剩徐勉与母亲、兄嫂及一双年幼而侄儿、侄女,有朝臣说情,皇帝便允了徐家人回京。

    徐勉从来不是池中物,一回到京城就投考国子学。

    说起来,当年那桩舞弊案虽并无冤屈,人证物证确凿,但徐勉祖父只是失察之罪,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曾受贿或徇私。

    三代人流放七年,死的死、伤的伤,怎么说都是得了严惩,皇帝惜才,对徐勉便睁眼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知意的祖母云端洞若观火,立刻意识到,若有朝一日徐勉知晓了云知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说不得要与云氏争执闹开。

    其实,就算徐勉铁了心要和云氏争这孩子,只要云氏强硬,他并无胜算。

    但云知意祖母真正怕的是,两边若闹起来,再被多嘴好事者翻出“云氏曾有意让云昉与皇子联姻,最后无疾而终”的往事,那就等于狂扇皇室耳光,到时云氏和徐家都要被架在火上。

    而云知意在京中的处境就会极其尴尬。

    于是祖母让人火速来原州,与言珝、云昉说明利弊。

    言珝本就是个内心温柔宽厚的人,云昉也不是全无为人母的舐犊之心,这便将云知意接到了身边。

    *****

    被女儿戳穿隐秘旧事,云昉面色青白交加,一时无言。

    “为人子女,我不能狂悖到去评判您的对错,所以这些事,我知道也就知道,从来不曾多想什么。”

    云知意深吸一口气,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我听人说过,女子生产不易,头胎尤其危险。您自小身子骨又弱,当初生下我,实在是赌上了命的。所以我对您是很感激的。”

    “你……”云昉话才起头,却又突兀噤声,仿佛是不知该说点什么。

    云知意道:“这些年我有时也会想,既您见着我就难受,或许我该永远不再出现在您的面前。可我在这一点上不太争气,远不如您坚定。”

    当初云昉向父母承诺“自出云氏、永不回京”,就真的没再回去。

    可云知意做不到。言珝待她是真的好,她舍不得这个没有血缘却给了她温暖爱护的父亲。

    而且,她稚龄时太过渴望得到来自母亲的爱,纵然如今已不再渴望,但还是不想与母亲彻彻底底形同陌路。

    “我今日来,倒也不是要来扎您的眼,更没想来揭您的伤疤。本意只是想与爹谈点事,在州府说话不方便,劳驾爹前往望滢山也不是做人子女的姿态。若您实在不想见我,往后我再回来时,不到您面前来行礼就是了。”

    云知意扯了扯嘴角,小声道:“我本来也没多喜欢下跪磕头的。”

    云昉望着她,沉默了很久,突然哑声轻道:“不跪便不跪吧,本来我也受不起,以后行常礼就好。”

    母女俩一向里关系都不尴不尬,如今突然将所有话说开,双方都如释重负。

    不过,双双抱头痛哭、彻底冰释前嫌,却也是谁都做不到的。

    云知意点点头,又道:“至于公务上的事,我与爹早有默契,您不必担心,也不要过问。”更别试图对她指手画脚。

    她为官自有操守底线,便是说破天去,她也不会因为要讨母亲欢心而乱来。

    云昉绷着泪痕斑驳的脸,瓮声瓮气“嗯”了一声,算是达成共识。

    *****

    云知意回自己院里,简单沐浴后换下了官袍。

    问了家中老仆,得知言珝还未归来,她便懒洋洋上了朱红小楼,抓了一把小石子,趴在阑干上,怔怔望着一墙之隔的那间书房。

    大约是先前与母亲谈那些话的缘故,她此刻有点心累,特别想和霍奉卿说说话。

    此刻夕阳还未落山,那间书房没有上灯,但门是开着的,显然里头有人,嫌闷热开着门通风。

    但云知意不确定此刻在书房的人是谁,想起上次丢石子过去,出来的人却是霍奉安,就有点尴尬犹豫。

    她两指捏着一颗石子,轻轻在阑干上敲着,时不时踌躇地轻咬下唇。

    这石子丢是不丢呢?可真是个艰难的选择啊。

    恍惚间,手中那颗石子脱手,直直就落了下去,最终在墙这头的石板上咕噜噜一阵乱滚。

    声音并不大,只是惊到了周遭树间秋蝉与草中鸣虫,周遭顿时突兀静谧了片刻。

    就在虫鸣蝉嘶重新响起之际,身着青衫的霍奉卿自那间书房迈步而出。

    夕阳斜照着他修长的身躯,在他背后的地上投出一道细细长长的影。

    温柔又真实。

    云知意笑得见牙不见眼:“有一件事,我很早就觉得奇怪了。”

    “何事?”霍奉卿仰头望向她,满目噙笑。

    “以往我每次丢石子过去吵你,你也是这样立刻就出现,我怀疑你从前每夜在书房里,并没有认真读书。”

    云知意将双臂叠在阑干上,歪头觑他,笑着闹他。

    “你老实说,是不是这样?”

    霍奉卿干咳着错开目光,最后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云知意没想到他会承认,当下诧异又好奇,“那你在书房不专心读书,都在干嘛呢?莫不是一面翻着书,一面却竖着耳朵,偷听外头有没有我丢石子的声音?”

    霍奉卿握拳抵唇,将头扭向一边,脸颊浮起羞耻淡绯:“就,眼睛是盯着书的,耳朵却有它自己的想法。”

    少年求学时,一墙之隔的小青梅总会在夜读烦闷的间隙,故意丢石子过来惹他出去说话。

    虽然他俩大多时候都是话不过三句就会吵起来,但若哪夜没等到那个声音,霍奉卿就会心烦意乱、神思不属。

    如今想想,大概在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的那些年,这对耳朵已经很明白——

    宵静夜里石子敲击院中石板的声音,是隔壁小青梅向他发出的讯号。

    那意思是:霍奉卿,我想见你,立刻给我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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