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惜盐引这东西不是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的,且必须以官府规定的价格上限来售卖给百姓,每份盐引所准予买卖的盐量也是有律法规制的。
蔺家想在贩盐这件事上获利更多,只有“增持盐引”这一个办法。
原州州丞府盐铁司会在每年冬天开始售卖次年盐引,总数通常是一千份。
这一千份盐引,其中过半数会通过几次掩人耳目的转卖,最终落在田家手中。
剩下的另一半,给田岭的心腹党羽们各家分点,蔺家能到手一两百份就算很不错了。
蔺家虽与田家有故交,但如今无人出仕,对田岭助力不大。他也就是看在蔺家老爷子还有几分声望与人脉,才不情不愿从指缝里漏出这两百份来的。
云知意笑觑他一眼:“田大人,您可说了在均田革新上会鼎力支持我的啊。您给我个准话,盐引的事,您能对蔺家让步多少?我心里有了数,才好和蔺家谈。”
“每年加五十份,连续五年。若要再多,那就是为难我了,”田岭冠冕堂皇道,“你也知道,盐引这东西各家都盯着的,若我对蔺家偏袒太过,别家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啊?”
“是,知道您为难,”云知意没有戳穿他,乖巧笑笑,“五十份就五十份吧,回头我再与蔺家老爷子谈。只要蔺家松口响应均田革新,之后我会再请各城各镇的当家人到邺城来,想来各家应该都会跟进。”
田岭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叮嘱道:“对了,槐陵就不必管了。槐陵县你也去过的,多是碱地岩山,本就不是个适合耕种的地方,就不必白费功夫了。”
云知意眼珠子转了转:“北山不是山高林密吗?我就一直奇怪,槐陵是个人口大县,守着偌大北山却常年食不果腹,怎么就没人想着去垦山开荒呢?”
田岭笑瞪她:“你倒是年轻气盛、敢想敢说。北山深处与松原、临川都交界,自开国起就没明确划过界碑,所以三地官府向来都默契地不动那一块。若咱们这边垦山开荒,松原、临川的山民不也得争着抢地盘?届时若起了冲突,算谁的?”
“是我考虑不周了,多谢田大人提点。”云知意面上带笑,脑中却有灵光闪现。
槐陵北山,或许藏着田家什么秘密?
*****
云知意本想将自己对槐陵北山的疑惑告诉霍奉卿,可惜从那天起霍奉卿就忙得不见人影,她自己也一直忙到六月下旬。
半个月里拜访了蔺家老爷子五次,又在田岳的协助下,持续与原州各地的家主先通过书信接触。
期间还要不停与农田与户籍两署碰头,核对各地闲置三十年以上的土地存量、失地农户的户数等等。
她忙到焦头烂额,每晚回去后累得饭都不想吃,有时还泡在浴桶里就睡着了,好几次都是小梅替她擦干头发后,叫女武侍郑彤将她捞起来背回寝房的。
累得可怜兮兮,慢慢也就忘了要去找霍奉卿说槐陵的事了。
直到六月廿日,蔺家老爷子终于开诚布公,对云知意亮出了蔺家想用“盐引换荒地归公”的底牌。
但老爷子狡猾,依然没有明说蔺家想要加持盐引份额的具体数目,云知意只能耐着性子回去等第六次面谈。
虽还没有最终谈定,但老爷子既亮了底牌,这就是下定了决心的信号。
云知意明白,只需等到第六次面谈,届时必能一锤定音,于是总算稍稍松口气。
可惜天不遂人愿,次日午饭才吃到一半,章老就将她堵在了州丞府饭堂。
章老急急道:“今日有旬会合议,你得去坐镇。”
云知意放下筷子,苦哈哈地挤出个笑脸:“章老啊章老,您看看这都几时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旬会就正式开始,我连今日合议什么事都不知道,去了也是干瞪眼啊。”
“那你也得去,”章老焦急道,“今日要议联合办学的实施细则,官医署那边出了个古怪提议,我总觉着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不知该同意还是该反对。田大人不在,我只能找你,你务必跟我去一趟。”
早在六月初十,原州雍丘县出了一桩灭门案,当地百姓人心惶惶。
当地县府一直到中旬都还没有查到凶手的蛛丝马迹,致使民情日渐激愤,州丞田岭接雍丘县府上报后,在六月十七那日出了邺城,亲自赶往雍丘安抚人心。
也就是说,做为州丞府第二把交椅的左长史云知意,这几日算是州丞府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见章老急得吹胡子瞪眼,云知意只能认命:“您老还让不让我喘气了?我这才稍稍得闲一天,您就来给我派差事,哎。”
章老立刻道:“云大人可不要乱说啊。你堂堂州丞府左长史,是我的上官,我怎么能给你派差事?我这是请!”
“老人家怎么不经逗呢,”云知意笑着替章老拍背顺气,“好好好,您是请的,是请的。今日代表学政司出席旬会的人,是陈琇还是您老人家本尊?”
“是我。”
“行吧。您赶紧让人将旬会相关公文给我一份,咱们路上细细说。”
*****
时间紧急,章老与云知意也就没什么花腔过场。
上马车落座后,云知意迅速浏览相关公文的同时,章老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开了。
“……官医署这一出来得非常突兀,说是希望盛大人以原州府的名义向朝廷提出请求,让京中派能胜任教学的太医官前来原州坐镇讲学。”
云知意愣愣抬起头,看着焦虑不安的老人家:“这是官医署提的?”
“明面上是官医署提的,但我怀疑是霍大人的意思,”章老哼道,“那小子如今……反正我老人家捉摸不透。”
老人家没有将话说穿,但意思是明确的。
如今霍奉卿在两府党争中一马当先,处处与州丞府作对,给田岭添堵。他不信霍奉卿是真心想为学子排忧解难。
联合办学这件事明显对庠学很不利,当初陈琇算是情急之下昏了头,为了换取广开蒙学的拨款,才自作主张做出了这荒唐的让步提案。
霍奉卿那脑子有多灵光,章老是了解的。
所以老人家深信,霍奉卿当初绝对是第一眼就看透了其中弊端。
但那时霍奉卿不但没反对,反而打蛇随棍上,大力推动了这项明显会让庠学、甚至学政司乱套的提案,明摆着是要牺牲大批寒门学子的前途来展开党争之事。
因为这个,章老如今对霍奉卿非常不满,在判断他的很多行为时,自是本能地防备与怀疑。
云知意怔忪道:“让京中来官医讲学,这不是好事吗?原州官医署的人水平有限,医术造诣够格讲学的就那么三两个,而且也比不得京中太医官。若由太医官来坐镇讲学,对学子们是有利的啊。”
章老怕这其中有陷阱,云知意却立刻就明白:没有陷阱,霍奉卿这是将她最初提出的那个方案倒过来了。
她最初想的是由原州官医署挑选资质出众的学子进京,到太医院辖下的专门学馆受教深造。
但这样一来,州牧府就失去了借联合办学攻击田岭的天赐良机。所以霍奉卿完全不能考虑这条路。
经过一个月的考量,官医署最终提出的这个补救办法,是将云知意之前那个方案倒过来使用,这证明霍奉卿最终没有硬下心肠去牺牲无辜学子的前途。
因为联合办学,邺城庠学甚至学政司,将成为原州两府党争的战场。
如今官医署提出从京中请太医官来坐镇讲学,就等同于在战场上配备了随行军医。虽不是要止战的意思,却明显是打算让被伤及的无辜学子得到一定程度的“救治”。
章老对此却完全没有云知意那么乐观:“霍奉卿那小子如今在联合办学的事上占着起手上风,却突然抛出这种明显能缓解学政司压力的友好提案,我很怕他在其中挖了什么坑。”
章老虽不涉党争,可吃过的盐比年轻人走过的路都多,看事情自是洞若观火。
这一年多来,霍奉卿在与田岭的攻防中使出的某些手段,老人家显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小子如今一门心思扎在党争上,路子是越走越邪。好多人都在说,他早晚要将底线和良心都丢掉。”
云知意抿了抿唇,小声道:“您不必太过忧虑,他不会的。有我在呢。”
为了扳倒田岭,霍奉卿或许偶有一些不够正直的手段,但是……
云知意,就是他的底线和良心。他不会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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