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进宫时,赵构视她如姐如母,无话不说无苦不诉。那时前朝有波澜,她在他身旁护佑;后宫有横祸,她替他抵拦。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亲力亲为,学会了一力承担,学会了独自吞咽,学会了做另一个人的天..杨秀苦涩地笑了笑--怎么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力排众议特许那女子进政和殿时,应是在去年盛夏吧...
“咚...嗡...”一声雄浑的撞钟声响从远处东南角层层传来--城南大佛寺的暮钟,一刻不差。殿试该了了。
杨秀想到此,脚下的步子也便急了起来,虽说高世荣的才气从未让她忧心过,可这两三日的变故不也都是在意料之外吗....
“秀姑娘留步!”
杨秀委实被这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娇唤惊了一下,回头看时竟是神武军左都统的夫人罗氏。梳得齐整的入云高髻上见缝插针地簪满了珠翠钗环,一身不符年岁的松绿百花镂金广绣长袍,腰间黄灿灿地系着十字编金软带,雍容倒有几分,却盖不住小户乍富式的俗艳。
杨秀胡乱地见了礼,便强笑着问何事。
“高公子金榜高中,状元榜首,秀姑娘不必费心打听了。”
状元?竟是状元?看来皇上是下了死心要抬举高家。杨秀来不及细想这些,不动声色地道:“奴婢怎么听不懂这话?李夫人说的是哪家高公子?”
“川南处置使高渊大人的独子,妾身表兄,高世荣,秀姑娘想起来了?”
弯弯的笑睛里,有着让人困惑的戏谑。
“夫人何意?”
杨秀沉下了面色。清冷的四个字不容抗拒。
“莫要慌张,你这些年藏得极好,除了高家父子,怎会还有旁人知你身份?”
“可夫人如今却知道的不少?”杨秀眼里的戒备没有丝毫松懈,可心里却已有了些眉目。
“自是表舅密信告知。”罗苒轻笑了笑,这个杨秀确是个人物,难怪表舅这样重用。
“我如今见罪于圣上,被软禁宫中,怕是不能为高大人效力了。”
“岂能这么说?姑娘今日处境正是高大人送你的教训,还请秀姑娘笑纳。”
“教训?什么教训?”
“姑娘是高家的人,高公子,也是高家的人。”
杨秀顿时明白罗苒言下之意。这些年来,她从不听高渊号令,却对高世荣言听计从,高渊对此早就颇有怨言,只是无可奈何于她罢了。而此番她任由高世荣的性子,安排他与李静善在自己私府相会,被荣德抓住把柄,领了罚...慢着!
杨秀忽得抬眼厉声问道:“是你给大长公主出的主意让兴乐殿的人在我府外监视!”
“姑娘说错了...”罗苒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笑道:“杨府外暗中监视的都是我将军府里的家仆。”
“这么说...”杨秀一字一顿地道:“那天高公子根本没有去甄阳府上吧。”
“殿试三日前甄公子便闭门谢客了。姑娘说呢?”
杨秀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张灿若春桃的脸庞,良久方无力地低声道:“是...高大人的意思?利用荣德之口,趁机赐婚于甄阳?”
“唉,只是没想到皇上还是舍不得小长公主...”罗苒不无可惜地撇了撇嘴角,“不过如今大半个前朝后宫都知道这段风流韵事了,甄阳好歹有了些机会。”
杨秀顿了顿,咬牙道:“既有心攀附,何不直接扯上高公子?偏要把这样的好事让给甄阳?”
“高大人行事一向如此,姑娘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罗苒不以为意地笑道:“此事如豪赌一般,高大人怎么舍得让自己的独子冒这个险。再者,高公子早已娶甄家大小姐为妻了,不好牵扯进此事。”
“也是。”杨秀幽幽地说了一句,“嫁娶联姻这种事派些穷亲戚去便罢了。晏贵嫔如此,夫人您也是如此。”
罗苒倒似不在意她言语间的讥讽。
“若非表舅,我现在还不知嫁给绵水县的哪个乡绅员外呢,一辈子都出不了蜀地,更别说出入皇宫与皇亲贵胄为伴。秀姑娘不必费心点拨了。”
罗苒四下瞧了瞧,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利落地塞到杨秀怀中。
“高大人密信,姑娘收好。”
说完便转身欲走。
“你不怕我今晚便将此信呈与皇上!”
罗苒浅笑出声,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杨秀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