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慌意乱地奔出去,车是被赵正阳开走了,幸好没多久打到了的。一路直奔回家,她冲进房里,没找到人,灵机一动拉开窗帘,果然赵正阳像昨晚般缩成一团睡着了。他睡得很熟,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耿梅心上的石头慢慢退回到安全的位置,她俯下细细打量他。
岁月不会放过任何人。即使借着黯淡的光线,耿梅也能看见他眉头的细纹。她伸出手指,轻轻揉开他紧皱的眉头,眼角的鱼尾,还有唇边。指尖触到之处,已经没有青春年少的紧绷,皮肤略为松软,但是温暖,像穿旧了的衣服。
没有哪刻,比现在她爱他会更多。
她真是傻了。耿梅抱膝在窗台边坐下,静静注视着赵正阳的睡态。在她眼里他曾经有过许多形象,骗色的江湖老手,吝啬的企业主,纵容她、放任她的理想男人。可最初他也只是个孩子,渴望父母关注却得不到。他的别扭起源于他的寂寞,该有多寂寞才会向她诉说那些往事,把她当作过去的自己,满足她就像给从前的自己一个希望。
是,耿梅终于明白,他说的就像看到了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她靠在墙上,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种感觉,没有了,一切全结束了。她憋着一口气想做最好的自己,学习好,做人好,想给不重视自己的父母点颜色,“你们看不上我,但是没关系,我可以证明我比别人强得多。”这一场漫长的人生马拉松才开始没多久,她稳步跑在第二梯队的最前方,然后,没有了,意想中的观众自顾自选择退场。从此以后,像打了记空拳,因惧怕、厌恶而生出的力量是强大的,可台上只剩下自己的时候,这些都是空的。
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还没听到“她”发自内心的称赞,还没让“她”服气地承认错了,所有结束了。
神经病,耿梅想骂自己,不是过去了吗。为什么眼角又热又痒,泪水成串往下掉。
手机响了,她走过去接电话,是赵辰逸打来的,问她刚买的香烛收在哪。最后,半大不小的孩子很理解地说,“找到叔叔了吧?你们要好好的,否则……”他哽咽了一下,“我总觉得昨晚是个梦,一点都不真实。明明,相处得那么好。”
耿梅劝了他几句,听见身后的动静,赵正阳醒了,把窗帘全拉上了,一丝缝也没透。
可她不想让他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想哭吗?”她摸索着在他身边坐下,手轻轻摸到他脸上,那里是干的。
他按住她的手,“别闹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哭又不是小孩子的专利。”耿梅不以为然,“反正你今天闹得也不少,再多一桩也没事。”
“只是不想看见她。”赵正阳闭上眼睛就出现杨淑华最后的样子,安详地躺在床上,双手互握放在胸前。她不是慈祥的人,但临终最后留给人的印象恰是这个。他转向窗外的那面,背对着耿梅,略为不耐烦地说,“别说教了,道理我都懂。”
是,只是做起来难。耿梅全明白。她侧着,慢慢在他身边躺下。身下是冰凉的大理台,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人海中的相逢是场缘分,感谢他曾给她的,她无以回报,唯有自己的心。
要不要接管公司?赵正阳迫在眉睫要做选择,员工希望他回来,银行也希望他回去。但回去谈何容易,放上他所有身家也未必能填满窟窿。杨淑华的自杀,让供应商对公司虎视眈眈,生怕去晚了值钱的都被分走了。赵正阳可以预料,只要他一松口,他现在的那点,保证马上成为别人惦记的东西。
自私自利的笨老太婆,赚钱的能耐不大,耗钱倒挺厉害,赵正阳恨不得把她拉起来骂一顿。她倒是好,收拾不了乱摊子就走,还给赵辰逸留足后路,房子;用钱铺好的大学路,哪怕考差一点,也有希望录取;实在不行,还可以退回老家。
他是她亲生的吗?赵正阳第无数次怀疑,为什么她能狠到用自己的生命来暗算他,逼得他非踏进他设下的泥沼。
这真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在先天的角度他已经是弱势。他作为老二,难道要一直被考验的天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