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因为不甘心孤独而为自己找了伴,随之衍生出各种新的关系,这个“人”也相应成为其中的一个点,变成社会网的最基本单位。种种关系中,无辜的无过于孩子,他们的出生并非是他们自己的要求,却被列入层层网中承担家庭一环的重要角色。
赵正阳本以为迎接他俩的将是鸿门宴,谁知并不是,杨淑华下厨烧了一桌菜招待儿子和儿子的女朋友。
盐水虾,葱烤黄斑大鲫鱼,白斩鸡,红烧狮子头,炝炒腰花,香菜拌干丝,香菇菜心,蛤蜊炖蛋。点心也是她做的,酒酿圆子,八宝饭。
一桌子家常菜,四人各占一方,杨淑华挟了片鲫鱼的鱼肚给耿梅,“尝尝我的手艺,多年没下厨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她把鱼翻个身,把另半边鱼肚挟给赵辰逸,笑道,“我们家不是船上人家,没有忌讳。就算有说法,也是咸鱼翻身,是好口彩。”
赵正阳和耿梅来了,一家人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吃饭,赵辰逸说不出的高兴,手掩在碗面谦让着,“奶奶,给叔叔吃。”
杨淑华嗔道,“别总以为奶奶偏心,你叔叔喜欢吃鱼背和鱼尾,那里的鱼肉结实。再说他喜欢吃鱼,哪怕只有鱼汤拌饭也能吃一大碗,吃哪里都一样。”说到这里她转向耿梅,“小二小时候为了吃鱼,天天下河网鱼摸螺丝,除了自家吃还能卖两个钱,铅笔本子什么的都有了。”
耿梅朝赵正阳看去,他不置一语,嘴角倒是挂着笑意。杨淑华又催着问她赵正阳是不是一日三顿中两顿少不了鱼,耿梅说实话,“不是。”他的真爱是花生米和面条吧?
杨淑华略为失望,又让他们吃炒腰花,“冷了就不好吃了。有年小二开刀,家里连吃了一周炒腰花。”赵正阳仍是那点笑意,不急不缓地说,“嗯,那年我高考前一天开的刀。”为了怕影响记忆力,他强烈要求局麻,熬过急性阑尾炎的手术,第二天拔了输液的针头,捂着腹部的伤口上考场。硬生生的拼,只因为怕家里不同意他复读一年,给他读到高中毕业已经是农村少有的,哪家的老二不帮家里种田。
这件事确实有,但连吃一周不是手术后,是在暑假;爱吃的人也不是他,是大哥。大哥赞了好吃,她连着一周早起到肉案买新鲜猪腰,因为他读书辛苦,需要补充营养。
“是吗?”杨淑华一愣,“我怎么记得是你爱吃。老大爱吃蔬菜,田岸上拔几颗菜炒一炒就能凑合一顿,因此一直瘦。不像你,从小白白胖胖,不愁养。”
家里的条件不好,买的肉大多是肥膘,精的部分切下来炒肉丝,肥的熬成油,油渣也是道菜。不爱吃肥肉的吃炒肉丝,不挑的那个什么都得吃,不能浪费好好的菜。赵正阳只是笑,人的记性多不可靠,一件事有两个说法,他也不能说他记得的是真的。唯一真的,是无穷尽的委屈之后对什么时候能够挣脱的向往。
餐后水果是哈密瓜,耿梅自告奋勇去切瓜,把地方留给杨淑华和赵正阳说话。两人的眼神,一个想说,一个是听听也无妨,她不愿意占着地方妨碍别人。
赵辰逸跟了进厨房,“耿梅姐,对不起。”
“那么久了,还记着干吗?”耿梅把哈密瓜切成薄块,“搬到这里习惯吗?”由奢入俭难,对普通人家来说跃层已经是不可触及的梦,但对住惯大房子的还是太小。她注意到这里的家具跟从前的完全不能比,甚至大部分都不是实木的,是最便宜的层板,简直像一个临时住所。
赵辰逸点点头,“挺好的。我跟奶奶用不着住太大的地方,小了就用不着别人帮忙收拾。”
“也别太累,有必要的话还是用个保姆。”一老一小相依为命,也是可怜,“要是你爷爷肯一起住就好了。”耿梅听赵正阳说过,他爸嫌城里不自在,宁可留在乡下,屋前屋后种满了瓜果。不过赵正阳嘴里也没放过什么都不管的父亲,“舒适安逸他要,责任义务他怕,嫁到这样的男人,什么女人都会变。”
“奶奶说了,过阵子她会去乡下,不管事了。”赵辰逸又喜又忧,“她说她管得太多,结果没落下好,连我也不懂她的苦心。耿梅姐,可我不觉得人生必须有钱有势,普通人一样快乐。”
他的运动款手表,他的名牌运动鞋,不愁金钱的孩子才会觉得钱不重要,可耿梅知道,没了钱肯定快乐不了。这些光在嘴上讲没用,一定要体会到没钱寸步难行的苦处,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何必让孩子提早结束天真,耿梅笑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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