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后,赵佗席地而坐,如同那些土著人一样,伸着腿,敞着怀。
任嚣见赵佗的模样,眉头微微一蹙,但旋即释然,苦笑摇头骂道:“佗,你好歹如今也是朝廷官员,却整日里这般打扮,却是成何体统?怎么样,我交代你的事情,可曾办理妥当了?”
虽然远离中原十一载,任嚣依旧是秦人打扮。
黑袍椎髻,腰系青绶,气度沉稳。
赵佗坐直了身子,“今日是山越头人的闺女出嫁,末将也不得不前去观礼。大人之前所说的事情,末将私下里和几位头人也商议过了。头人们的意思是,愿意听从大人的调遣。不过事成之后,他们希望大人能为他们请个爵位……末将觉得,此事倒也不难,就待大人应下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赵佗偷偷的看了任嚣一眼。
任嚣却笑了,“这件事做的漂亮……佗,你可是越发的长进了!”
“全赖大人栽培!”
任嚣说:“我等当年奉命征伐岭南,至今已八载光阴。
我原以为,征伐结束,你我就能回转咸阳。可不成想,这一晃就是八年,中原已变了模样。
陛下驾崩,大公子身亡。
上将军和上卿也都走了,就连当年的廷尉李斯大人,业已不在。当年刘家子曾说过一句话,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想来却也贴切。昔年贩酒小儿,如今竟也称王,这世道端地可笑。”
言语间,任嚣透着一股落寞之意,似是感怀岁月流逝。
赵佗没有接口,只是静静的聆听着。
其实,任嚣的心思,他非常清楚。早在年中,刘阚在北疆自立唐王的时候,任嚣就很不高兴。
虽则刘阚对外称,他是刘氏唐国后人,但任嚣赵佗却清楚,刘阚那刘氏唐国后人的身份,不过是他们当时给予的。那时候,始皇帝尚在人世,任嚣希望刘阚,能成为大秦帝国的栋梁。是以,他不但给予了刘阚一个身份,还和刘阚立下了爵位之约,以勉励刘阚奋发努力。
可这并不代表,任嚣能接受刘阚称王。
当年贩酒小儿都能称王?
任嚣在听说此事之后,曾对赵佗说出了一番话语,最能表达他当时的心思。
任嚣说:“今新帝无道,天下苦之……而番禺负山险阻,南北东西数千里……当可以立国!”
这番话引申的意思是说:贩酒小儿可以称王,我其实也可以称王。
不过,尚未等任嚣开始行动,关中突然间发生了变化。刘邦奇兵突入关中,搅乱了天下大局。
二世嬴胡亥的死讯,却传入了岭南。
“佗,你可愿意回去?”
赵佗连忙说:“末将愿听从大人调遣。”
“今昏君已亡,正是我大秦危急存亡之时。
王离无能,累我锐士蒙羞;宵小当道,坏我老秦纲常。我虽一介武夫,却也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自我大秦立足西垂,雄霸关中起,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已成我老秦之风骨。
如今,正是我等共赴国难之时,我欲出兵,重振老秦,你意下如何?”
这番话出口,赵佗不禁为之动容了!
他不敢再像之前毫无礼数,连忙坐好,然后伏身道:“末将愿为大人马前卒,荡平宵小,重振老秦。”
任嚣点点头,抬手击掌,示意亲兵取来地图。
他铺展开来后,道:“此次兵出岭南,我拟兵分两路。
以山越番苗头人为主,自阳山关出兵,征伐长沙郡;不过此一路人马的任务,是吸引住番君吴芮的注意力,将其在长沙庐江之兵力拖住;我当亲率一军,自横浦关出,直击南野,占领庐陵。趁吴芮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溯江而上,攻占庐江,夺取会稽……你以为如何?”
论兵法,任嚣那是出自蓝田大营,正经的军旅出身。
赵佗在这方面,显然无法和任嚣相比。听完任嚣的话,他轻轻点头,“谶语有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将军自岭南出兵,攻掠楚地,则楚军必然大乱。到时候趁乱渡江,占领山东……
只是,那贩酒小儿如今占居关中,将军……”
任嚣冷笑一声,“我听说,小公主如今尚未出川。
我当奉小公主之名,以横扫山东。如果贩酒小儿聪明,乖乖让出关中的话,为我大秦镇守北疆,倒也不失明智之举。如果他居心叵测,我相信这关中百姓,定然清楚,该站在何方。”
“以小公主之名?”
赵佗不由得一蹙眉头,“将军的意思是,以小公主为王?”
“怎么,你以为这样不可以吗?”
“我只担心,小公主不是那贩酒小儿的对手啊。”
任嚣闻听,却微微一笑。
他站起身来,走到大堂门口,负手仰天,仿佛自言自语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进入关中?”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赵佗听的真切。
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看着任嚣的背影,他心里道:将军,你非是要共赴国难,而是想要逐鹿江山啊!
勤王和逐鹿天下,完全是两个概念。
但赵佗也清楚,在这样的时候,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下起身,躬身道:“佗,愿效死命!”
愿效死命?
究竟是为老秦效死命?亦或者是为任嚣效死命?
这里面的答案,也许只有赵佗心里清楚。可不管如何,赵佗都清楚,平静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