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朝官都知道自己和陆丰多次搭档办事,张越自然不会避讳,于是便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下来:“当初御用监张公公对我颇有照拂,后来我和他徒弟陆丰一起办过好几次事情,自然是熟络得很。如今这种风口浪尖上,这个家伙刚刚居然带着家丁在大街上践踏行人,致伤好几人,这会儿居然又因为住客栈而大吵大闹,倒是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沐斌也没有多说什么,侧身将张越让进了屋子,又亲自关了房门,这才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头一次进京城,没想到如今的阉宦竟然已经势大到了这个地步。要知道,太祖皇帝的祖制铁牌可还是竖在那儿,哪容他们嚣张!我原本还以为那个上书的御史是言过其实,如今看来,这事情倒是不可不防……这些阉人日日亲近皇上,若是如汉唐时再出阉党之患……”
此前还哂然不屑一顾,这会儿却郑重其事地当成要紧勾当提出来,张越不禁心头一动。沐家人的能耐他是听父亲张倬提过的,虽不至于京城风吹草动都能侦知,但那些有权势的大太监恐怕他们绝不会没有接触过,那还何必这么说?想到这次于谦完全出人意料的上书,再想想之前沐斌对自己的明示,他只觉一个念头乍然闪过脑际。
虽说事出突然,但恐怕如今人人都在借着这个机会为自个考虑!
“皇上英明,断然不至于像汉唐那般。”
越是知道沐斌另有打算,张越就知道自己越是得把话给说含糊了,因此,当客房外头传来掌柜战战兢兢的声音,说是晚饭已经备好,是送到客房还是在底下大堂用,他立刻吩咐单独送回房,顺便借机起身告辞离去。而他一走,沐斌却是根本没有吃饭的胃口。他原本对自己这次上京就有些期待,如今通过思量把一整条线连了起来,哪肯放下这天赐良机?
只要让文官们这一次彻底把阉宦踩死了下去,皇帝必然不容文官独大,到时候,只要办法得宜,说不定只能安享尊荣的勋贵们就能在朝堂上分一杯羹。他是未来的黔国公不错,可是四叔沐昕却是留在南京的。若是能让沐昕能有出头的机会,日后一在朝一在滇,何愁沐氏不能长长久久?
草草用过晚饭之后,沐斌就立刻把苏明之子苏勇叫了进来,严密地嘱咐了一大通,就令他先行一步赶往京城作预备,当晚又在客房中一封封地写信。虽然恨不得把这一封封信全都送去该送的地方,但他也知道沐王府的信道毕竟不比朝廷驿路,如南阳府这边就根本没几个人,至少得走到卫辉府之后才能把信送出去。于是,当所有的信全部写好之后,他就把这些一一整理好,锁在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罩漆雕花小匣子里。
这边厢沐斌在盘算如何利用此事,那边厢张越也在分析此事的利弊。只不过,在没有得到京城的确实消息时,他却没法像沐昕这么乐观。他当然知道沐昕是想借着此事把勋贵重新推向前台,但目的并不是让勋贵如永乐朝那样说得上话,恐怕是想让沐家在朝堂的声音更响亮些。只不过,这一次狂潮真能把从永乐朝就开始抬头的宦官势力一下子全都压下去?
宦官中间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中间的权力倾轧大有可趁之机,但于谦那道奏疏的打击面太广了,就连张谦郑和王景弘等等也一体全都扫了进去,只怕会激起那些宦官的同仇敌忾之心。如今得势的那些太监,要么是伺候东宫几十年的,要么是自小伺候朱瞻基本人的,再要么就是巴结了孙贵妃的……总而言之,没有一个是没心计没底气的!
还有,陆丰这个侄儿这当口往京师去,怎么想怎么蹊跷!
就在他在纸上写写画画沉思之际,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很快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音。觉察到情形不对,他立刻起身开门出去,就只见底下一楼已经是乱成一团。十几个身穿蓝色军袍的军士正拿着宝刀喝骂打砸,掌柜和伙计全都吓得靠墙蹲着。楼上其他屋子里住的沐王府家将家丁已经全都出了门来,见下头这么大动静,错愕之后立刻有人冲了下去。
“锦衣卫办差,谁敢阻拦!”
原本就抱头蹲着的掌柜和伙计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越发吓得魂不附体,腿脚抖得犹如筛糠似的。喊话的马百户原本认为自己这一句话出口必定会让这些住店的人慌乱起来,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正顺着楼梯下来的那些家丁模样的人依旧井然有序,站定之后都用讥诮的目光看他,而紧跟着出现在楼梯口的两个年轻人更是让他瞳孔一缩。
有道是锦衣卫里龙蛇多,挎着绣春刀的他只一瞧这两个人,就知道今次错听了那位主儿的话,恐怕是踢到铁板了。尽管如此,他仍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这住店的只是普通官宦子弟,不是什么贵人高官,他客气有礼地拱了拱手说:“惊动二位公子了,有人出首,说这儿窝藏黄河水寇,所以锦衣卫不得不前来查一查……”
“锦衣卫什么时候变成南阳府衙的差役了,还有,这南阳府离着黄河还远,哪里有什么黄河水寇!”好端端的在屋子里静坐思量,就被这样一些小人物来搅乱了,张越只觉得心里冒火,“就算是搜查什么水寇,一进来就是打砸喝骂,这就是锦衣卫的做派?来人,拿我们的关防出来,让这些锦衣卫的大爷们看看,这儿究竟有没有什么水寇!”
那百户听到关防两个字,已经是一惊,待到对方上来两个人,用极其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继而在一张白纸上相继盖下了两枚关防,他只觉得一下子腿都软了。
张越接旨之后解了广东左布政使的职,如今随身带的是交阯参赞军务关防,也就是俗称的紫花大印。而沐斌虽是黔国公沐晟的长子,可一样是没有袭爵,不过倒是有一个镇守云南总兵府参赞的名头,于是用的也是关防。那张纸上一个张一个沐,若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素来消息最为灵通的锦衣卫就可以直接去撞墙了。
一时间,马百户的额上情不自禁地滚下了大滴大滴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