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真的是洋人。我看这小子长相不俗。原来是个洋人的种?”
……
背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奚落声,让刚刚因为惊讶而压下心头的屈辱再一次萌发出来。好在伍德脸上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微笑,也只有英国人才会这么笑。不可爱。但还说不上讨厌。倒是让陈布雷胸口的怒气有点无处发泄。
“陈先生?”伍德的中文口语虽然与日俱进,但还是带着浓重的西语的痕迹。
打定了注意,绝不在这家人干,心里头才好受了一些。迎上伍德的眼神的那一刻,陈布雷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收敛了激荡的内心。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是的,先生。”
不过陈布雷用的是英语回答,这下伍德反而开心了。
不久之前,王学谦不停的将身边的洋人送回黑水公司,在公馆内。只剩下了伍德一个英国人,可以说。他除了每天跟在小玲玉后头,像个老管家一样的嚷嚷要淑女,要端庄之外,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跟他说得上话了。遇到一个能讲一口标准英语的小伙子,伍德自然谈性很浓。
进入院子,穿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偌大的花园中,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这些花草都是花大价钱移植过来的,能否成活还是未知数,但好在大部分还不见枯萎。
耳畔传来圣桑《动物狂欢节》那种悠远意境的弦乐声,陈布雷这才看到,在一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正在转动的留声机。
一大一小两个人,穿着白色的薄棉练功服,正在晨练。
两人边上一个大汉,崛起老大的嘴巴,生气的盯着两人的后背,心头的不忿,倒是跟陈布雷此时此刻的心情有些相像。原来,王学谦才几天时间就把杜心武传授的《武当养生功》篡改的乱七八糟,怎么喜欢怎么练,这让吃不到葡萄的钟文豹,气得牙痒痒。
可是没办法,这套功法是武当内功的基础,没有口诀,光有招式,练了也是瞎练。有了口诀,招式不对,反而能锻炼身体,对身体也全无影响,但是培育内家功夫的内气是不成的。
这也是王学谦毫无顾忌的原因。
当然,钟文豹生气的理由更充分,原本他还能在边上偷师学艺,即便没有口诀,学全了招式也是好的。但现如今,王学谦却把他唯一的指望都给祸害没了。
钟文豹偷看了一眼频频点头,似乎非常满意的杜心武,打小报告道:“杜师傅,您看,先生把您传授的功夫都胡乱篡改成这样,您老也不说说?”
反倒是杜心武脸上带着笑,一出口,差点没把钟文豹气个半死:“这样也挺好。”
其实杜心武根本就不关心王学谦会不会重视练武,他关心的是王学谦的身体,对于像王学谦这样的年纪的人来说,早睡早起,平时多锻炼,就能有一个不错的体质。
练功就毫无必要,再说了,如果王学谦沉迷于武学,反倒是杜心武要着急了。在他看来,王学谦是一个变数,可能是民国未来的变数,也是杜心武的一个变数。至于武功?王五是能打,但还是救不了光绪皇帝。
两人一问一答的话,都听在了陈布雷的耳中,感觉周围的人都是怪怪的,他也没在意,反倒是内心给这家人下了一个定义:一群怪人。
等到王学谦站直之后,双手缓缓收功,额头也是汗涔涔的。
好在天气热,并非运动量太大,洗过一把脸。这才把视线放在陈布雷的身上,看上去病怏怏的,脸色不太好,说起来这种状态王学谦是很有体会,亚健康。身上没毛病,但是整个人就是打不起精神来。
“先生,这位是虞先生介绍来的陈先生。”伍德来到王学谦的面前,介绍道。
“陈布雷?”
陈布雷愣住了,布雷是他的笔名,平时很少有人这么称呼他。记得当年在《天铎报》的时候,主编喜欢这么称呼他,但是平时都是叫他的名字,陈训恩。
虽然怔了怔,陈布雷还是握住了王学谦笑着伸过来的手,感觉对方的手很有力:“布雷不过是笔名,我……”
陈布雷刚想解释,没想到王学谦却霸道的说道:“我觉得布雷这两个字很好,布雷苍穹,警醒世人。这个喻意很不错。就用这个名字。哦,对了,王学谦余姚人,和你是老乡!”
王学谦跳脱的眨了眨左眼,笑道:“老乡见老乡,连眼泪汪汪,我就不抱着你哭一鼻子了。来了我这里,就当成家里好了,缺什么跟伍德说,他会给你办好。”
“对了,你的英文怎么样?”
“会开车吗?”
……
陈布雷如同木偶一般的,跟着王学谦的思维,东拉西扯的,根本就没有他插口的机会。其实,刚才他是准备措辞委婉的拒绝王学谦的聘用,虽然王学谦也表示过要用他。在来之前,他其实获得了商务应书馆的邀请,担任编辑。
在商务应书馆,排资论辈,薪酬也分三六九等。
最高等的,月薪250大洋,要留学欧美的博士毕业,担任过国内大学教授,没有在国内大学当过教授的,200大洋一月。在美国大学应聘上教授的,商务应书馆也知道留不住人,根本就定这个规定,不过真要是应聘的话,500大洋也说不准;二等的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也需要国内大学任教经历,每月的薪酬也有150大洋;三等……
到了陈布雷这个份上,已经是末等的薪酬,每月50大洋。
这份工资,加上需要养育五个子女,绝对是不够的。所以他还在犹豫。来王学谦这里,一来是听了虞公馆的管家说,这家给的工资高;二来,还是心想,都是宁波老乡,不会坑自己这个失意人吧?
“先吃饭,吃完再说。”
生拉硬拽的把陈布雷拉倒了饭桌上,这时陈布雷才想起来,他已经吃过早饭了。连忙解释道:“王先生,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真的吗?”
在王学谦咄咄逼人的眼神下,陈布雷没来由的紧张,慌道:“真的。”
可就在这时,陈布雷的肚子不争气的又响了起来,早上起得早,就喝了一碗豆浆,一根油条,还没吃饱。走了一个多钟头,早就是饥肠辘辘了,这会功夫,正是饿的时候。嘴上说吃过了,肚子却没来由的不争气,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羞愧,闹了个大红脸。ry